性子应当更像燕鸢些。
日子越往后,玄龙越爱胡思乱想,担忧自己不在人世,旁人会不会管不住这孩子,担忧这孩子若真很调皮捣蛋,会不会惹人讨厌。
会不会冻着,饿着,叫人欺负了去……
他越想便越难过,若他能活着,即便腹中孩儿再笨拙,也是他最疼惜的宝贝,绝不会叫他冻着饿着,走自己的老路。
然而拼尽全力去铺下的路,最终亦是枉然……燕鸢就如娘亲厌恶他一般,深深厌恶这个孩子,此刻贴在玄龙腹上的手,总归叫他感到不自在。
困意十足,却无法入睡,腹中孩儿突然重重踢了他一脚,玄龙低喘一声,早已习惯了,燕鸢却是惊得愣住,紧张道。
“这是怎么了?”
“孩……他动了。”玄龙低声回。
方才那脚刚好踢到燕鸢掌心,他稀奇道:“他竟会动?”
这问题着实很傻,不过燕鸢从未有过孩子,如此看来也是情有可原。
“嗯。”
“既是活的,自是会动。”
燕鸢将手贴回玄龙肚子上,继续摸道:“这小东西还怪有力的……”
玄龙未说话。
燕鸢没来由有些激动:“上回花精进宫来为你诊脉的时候,我见过她女儿,粉雕玉琢得如同棉花糖一般,你说,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那般可爱?……”
玄龙顿了顿,道:“不知。”
“既是我的种,应当是会像我些才对。”燕鸢自顾自琢磨着,又道。“你说是男是女?……”
玄龙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当初知晓他有孕的时候,分明还逼着他落胎,此时却与他讨论起这般无关紧要的事,反正他从不知燕鸢在想什么的。
“……应当是男孩。”
“是么。”燕鸢刹时有些失落。“我觉得还是女儿好些,软软的,糯糯的,可爱。”
“……”玄龙抿唇,本能地警惕起来,直觉燕鸢很可能以此借口来逼他落胎。
转念又想,反正他明日就要走了,不论燕鸢想怎样,都与他无关了。
燕鸢圈紧他腰腹,贴在他耳后道:“不过男女都可,反正从你肚子里出来的,都是我的种。”
玄龙:“你到底想作何……”
“笨龙,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燕鸢以怀抱他的姿势咬了咬他耳根,笑道。“你若真想生下这个孩子,便留下吧……他若是生得同常人一般无二,那便皆大欢喜,若真是头上生了两根龙角,就如你那日所说,宫中殿宇那么多,亦可以好好养着他,让他吃饱穿暖,就是不能同常人那般老是外出走动。”
玄龙从未想过燕鸢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住了。
心中涌起别样的情绪,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的孩儿只因是人与龙的后代,便不能同普通生灵那般活在阳光下。
这一点,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凡尘,都是一样的。
他多希望这孩子是纯然的人族,又或是与他一样是条龙,如此便更容易在世间存活下去,可到底是人还是龙,又或是半人半龙,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燕鸢:“这样你可高兴些了?”
玄龙低低应:“高兴。”
燕鸢因他的敷衍皱眉,掰着玄龙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你说谎,怎未见你面上有喜色……”
玄龙并不与燕鸢对视:“你的皇后,怎能容他。”
燕鸢沉默须臾,道:“阿玉与我是结发夫妻,我与你有了子嗣,他自是会难过的,但他心肠好,若你决意要留,他也不会强行要你落掉。”
“就是这孩子同你一样不能有名分,若叫旁人知晓他是一条龙生下的子嗣,越发难在宫中立足,会被人议论。”
“除非你愿意,让他叫阿玉母后。”
“……”
燕鸢见玄龙低着头不说话,继续道:
“我知晓你不愿意,到时孩子生下来还是会放在你身边让你自己养着的,你放心吧,待他长大了,我便寻个妥当的身份给他,比如御前侍卫什么的,可以离你近些,若他有才华,也可进朝当官。”
“好不好?”
这一切当然都建立在这孩子是个正常人的情况下。
若他生了一对龙角,燕鸢定不会同现在口中说得这般热切,到时自己不在人世,燕鸢又将孩子随意扔给宫人……不受宠的皇子都可以被随意践踏,何况是没有名分的、来路不明的孩子。
玄龙已不会相信燕鸢了。
他可以输,但他的孩子,必须好好活着……比起燕鸢,他更信任槲乐。
“嗯。”
燕鸢觉得自己安排得十分妥当,见玄龙应下,安心地抱着他睡了。
第八十七章 挡剑
隔日燕鸢照例早起上朝,陈岩进来伺候他更衣,燕鸢张着手臂由他穿上龙袍,侧头对着紧闭的罗帐道。
“今日阿玉寿辰,明后日有番邦使团来访,这几日都忙得很,应当没时间过来看你。”
“……”玄龙平躺于床内,并不言语。
燕鸢知晓他听到了,穿戴整齐后,挥退宫人,钻进罗帐,凑近玄龙,垂在面沿的帝冕珠玉相碰,叮叮作响。
“你若是想我,可让人来寻我,我心情若好的话,说不定会挤出些时间过来呢。”
玄龙合上双目:“不必。”
燕鸢黑了面色,愤愤起身离去。
昨夜折腾到半夜,玄龙身心俱疲,强撑着起床用过早膳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色竟已暗了。
噬魂之痛毫无预兆地发作起来,他痛得视线模糊,浑身冷汗,绿眸涣散地睁着,身下被褥被他生生抠出了个洞,指尖磨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
槲乐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玄龙无意识地想挣脱,槲乐紧紧攥着他手腕,哑声哄道。
“别动……”
“别动……”
“阿泊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玄龙果真安静下来,失焦的视线努力在床边人绝媚的面容上聚集。
“槲乐……”
“嗯,是我。”槲乐眼角血红。“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么多回,玄龙病痛发作,都是这样硬生生挺过来的,除去这般安慰他,槲乐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除非去找到狐族长老,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发作的时长越来越久了,起初只是一刻钟,几盏茶的功夫,发作起来的时候玄龙意识还能保持清晰,而现在,每次几乎都不会少于一个时辰,他痛得狠了,有时连人都认不出来,今日这算是轻的。
槲乐拿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玄龙额角冷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也不知玄龙听不听得进去。
“我们马上就能走了……”
“再忍一忍……会好的……”
玄龙隐约能听见,就是没力气应他,合着眼令他觉得舒服些,然而还是无法避免每一次呼吸都混着尖锐的痛意,像有刀反复扎入他的喉管。
每一寸血管都是疼的,那种疼不单单止于表面的皮肉,更难以忍受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
但他都忍过来了。
若是常人,怕是发作一次就会痛得用自杀来解脱。而他忍过了无数次……为了自己未完成的事,为了应尽的责任,他必须活着。
至少得活到孩子出生那刻。
不论人神,一旦心怀信念,外界的一切苦难都将变得不再重要。槲乐知晓玄龙足够坚强,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心疼这个遭遇任何苦楚都能默然扛下的男人。
不会喊痛的人,便真的不痛了吗……
约莫半个时辰后,因痛楚而发抖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身上的亵衣被冷汗湿透了,阵阵发冷。槲乐给他换了干爽的衣物,用被子将玄龙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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