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灵神君用传音纸鹤告诉他,待魂魄收集完整的时候,聚魂盒上出现的绿芒会长久不熄,若转瞬熄灭,便代表魂魄即将收集完成,但还剩很重要的一缕或两缕魂识需要他去找。
要找到这剩下的,比先前的,可能会更困难。
燕鸢起初并不觉得焦急,有聚魂盒引领,天涯海角他都能将玄龙找到,然而很快,他发现聚魂盒不再有反应了,没了聚魂盒的引导,寻到下一个魂识之境便困难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燕鸢寻遍了玄龙有可能去的任何地方,甚至之前已经走过的地界都重新找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燕鸢不明白为何会如此,难道是玄龙知晓自己的魂魄在被重新聚集,不愿意重新活一回,所以在抗拒他、躲避他吗?……
眼看着一月之期就剩三日,一旦超过期限,聚魂盒中的神力就会失效,没了神力束缚玄龙的魂魄就会散开,到时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而再造一个聚魂盒,要等万年。
燕鸢急得唇舌冒火,只能再次求助曳灵神君,曳灵神君用传音纸鹤回了话,叫他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玄龙生前未能达成的夙愿,最深的执念,便是他最可能停留的地方。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燕鸢能想到的,对于玄龙来说重要的地方,他都找过了,还能有什么?
难道是……槲乐?
玄龙最后的那段时间,痛得神智不清的时候,常说要跟槲乐、还有孩子,去寻一处无人的山谷,一起生活。
那应该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难道那便是他最深的执念吗?
燕鸢刚这般想着,觉得心口痛楚难捱,往细里想了又觉得不对,在玄龙的魂识之境中,槲乐的身影虽出现过几次,但比起自己出现的频率,简直差远了。
应该不是槲乐。
那会是什么呢?……
桌面上的荷叶粥已经凉透了,手边的那叠包子一动未动。燕鸢回过神,拿起勺子舀了口粥送进嘴里,他曾经最喜爱的吃食,此时尝起来却是味如嚼蜡,没吃几口便放下了勺子。
金芒从开启的绮窗落在燕鸢身上,他坐在景御楼二楼的雅厅,视线被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
有个抱着稻草架子的老头不停吆喝着经过,稻草架子上面插满了酸甜的糖葫芦,大个小个的都有。
燕鸢不许阿执吃太多甜的东西,对牙口不好。有次他带着阿执出宫去寺庙祈福,阿执看到这糖葫芦便移不开眼了,他见父皇心情不好,想吃也不说,就掀开车帘子定定地朝外看一会儿,等看不见了就放下帘子乖乖坐着不动了。
回去的时候,燕鸢特意叫宫人买了两串,阿执高兴得不得了。
那是他头一回吃糖葫芦,小孩子嘛,看见新奇的事物总能兴奋许久。
阿执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吃太多甜的,后来见燕鸢总是喝醉酒,还抱着燕鸢的脖子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父皇能不能也不喝酒了,阿执担心父皇。
燕鸢想到那小人儿,唇角忍不住弯起来,待将阿执接回来,便给他买些糖葫芦哄哄他,免得他气父皇将他丢下太久。
电光火石间,燕鸢突然心灵福至,笑容凝固在嘴角。
阿执。
阿执。
阿执……
玄龙离开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他拼死生下的孩子……到最后连尊严都舍去,就为了求他放孩子一条生路。
阿执便是玄龙最深的执念。
因为先前玄龙的执念和梦魇都是曾经经历过的场面,阿执出生的时候,玄龙都未好好抱过孩子,他就没往那处想。
怎么就没想到呢?
玄龙舍命都要护着的孩子,他哪里舍得就这样离去?
燕鸢猛得从座位上窜起来,凳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将在场的客人们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他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从窗户跃出去,半空一道白光闪过,瞬间没了人影,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多月未见他的阿执,失去他的阿泊整整五年,已是思念触骨,恍若隔世……很快,他们便要团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后由父皇亲自教你
当年花娘的相公雪狼妖被修士捉走后,她一直觉得相公还会回来,不肯离开人间的那座花尾巷小宅院,那是他们定情结契生子的地方。
直到燕鸢决定把阿执交给她,彼时她的相公已失踪了七八年,她独自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混迹在人间,终是不安全,便回了花山。
花山乃是花精一族的地界,亦是花娘的家乡,位于妖界一处与世无争的角落里,燕鸢临死前听花娘提起过。他如今贵为天帝,到了一个地方,随意敲敲地面,便有土地公诚惶诚恐地出来为他指路,不多时便确定了方向。
离得近了,就能凭着气息寻到他们。
刚下过雨,漫山的樱花齐齐绽放,花团锦簇,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清甜的香味。一间不起眼的木屋被簇拥在花海之间,木屋虽小,看却精致,四周用半人高的木栏围成小院,院中有口鹅卵石砌出的井。
井边有个小人儿,五岁多的模样,穿着干净的小黑袍,正窝在井边上打水。他半个身子几乎都挂了出去,皱着眉使劲将装满水的水桶用麻绳提起来,憋得小脸微红,气息不匀。
人族五岁的孩童还是在泥巴里打滚的年纪,哪里干得动活,能听话就不错了。那小人儿却是已经可以帮大人干活了,他承袭了玄龙部分灵力,从小力气便要比同龄人大些,然而那装满水的木桶比他整个人都重,提起来不可能不吃力。
木桶提出井外的时候,因为没拿稳洒了些,他将木桶放在地上,一圈一圈解开缠绕着把手的麻绳,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才用双手提起木桶把手,晃晃悠悠地朝屋子里走,荡出来的水湿了小人儿的衣服。
“阿执……”
一道沙哑的、低沉的呼唤在空中散开。
小人儿闻言愣住,提着水桶艰难地转过身,看到半人高的木栏外站着个人。那人一袭白袍,背景是火红的夕阳,衣摆随风舞动,笑容中带着久别的凄楚和重逢的喜悦,温和得令阿执感到不真实。
“父皇?……”
阿执小小年纪便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稳,此刻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渐渐红起来,他看着燕鸢,连声音都哑了,将哭未哭。
“父皇……你和娘亲什么时候来接我。”
“阿执好想你……”
燕鸢缩地成寸,转瞬出现在阿执面前,他徐徐蹲下身,抬手去抚阿执的小脸,笑道:“父皇这回便是来接你的。”
阿执怔怔望着燕鸢,在燕鸢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忽得后退了一步,冰凉的井水洒了他半身都没有所觉。
阿执忍着眼泪。他再坚强,也不过就是个五岁的孩子。
“别骗我了……”
“阿执每夜都会梦见父皇,父皇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可是快了是什么时候,阿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学院里的妖们说,长大要很久很久,死了便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父皇说等阿执长大再来接阿执,其实都是骗阿执的,对不对?”说着,小人儿脸上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燕鸢的手僵在半空,心如刀绞:“不是……”
阿执委屈得哽咽起来:“阿执每夜都梦见父皇,每回想要碰碰父皇,父皇便立刻不见了……这回定然也是假的,父皇不要阿执了,就丢下阿执不管了,那阿执也不想见到父皇了……”他话虽这么说,人却是站在原地不舍得走。
哪怕是做梦,他也想多看看父皇,和父皇待久些。
燕鸢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合着这小人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抬手掐了个诀,阿执手中的水桶落在地上,手心没了重量,阿执慢半拍地低头去看。
燕鸢张开双臂将面前的小人儿拦进怀中,望着他和玄龙肖似的绿瞳,柔声道:“傻阿执,父皇何曾骗过你。”
“你摸摸父皇的脸,便知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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