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嘴拙,拢共也说不了几句,但他与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便是好的。
强撑着起床清理过身体,草草包扎了伤口,换掉染满血污的玄袍,在桌边坐下等。他手里雕着小木人,倒没觉得枯燥。
燕鸢虽已不生他气,但已经开始的事情,他不准备半途而废,即便最后雕出的小木人仍是粗劣得送不出手,留下自己观赏也是好的。
窗外月华渐亮,小德子估摸着时辰,轻敲殿门:“寒公子,时辰不早啦,可要传膳?”
玄龙手下的刻刀一滑,割破了左手食指,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他从怔愣中回神,抬起酸胀的脖子看向门外:“等阿鸢来了,再传。”
小德子:“都这个时辰了,皇上应当不会来啦,您中午便没怎么进食,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若是皇上知道您这般不爱惜身体,定会心疼的。”
殿内的人许久未答复,小德子禁不住再要开口时,门内传出低闷的一句。
“他说过会来的。”
……
同一时间。
鸾凤殿。
宁枝玉久病缠身,不仅吹不得风,连下床走几步都累得慌,燕鸢不舍让他受苦,便让他在床上进食,这会儿正亲自拿着白玉碗喂他喝粥。
粥是用千年人参和上好的母鸡熬的,母鸡去骨,只取瘦肉,切成鸡丝,熬出来就是金灿灿的一碗,再撒一把葱花,清淡又滋补,入口即化,最适合如今的宁枝玉食用。
然而他胃口不佳,才食了几口便说不要了,燕鸢见他消瘦得厉害,心疼得要命,变着法子哄他开心。
“再吃些吧。”
“你若将这碗粥吃完了,明年开春,朕带你去城外狩猎,如何?”
宁枝玉听他这么说,像是有些心动,低头看了看那还剩许多的人参鸡肉粥,迟疑地抬头看燕鸢:“真的?”
“傻瓜,朕何时骗过你。”
宁枝玉闻言笑起来,点头道:“嗯,阿鸢是从不曾骗我的。”
随后他也不叫燕鸢喂了,从燕鸢手中取过碗勺,一口接一口地送进嘴里,分明没胃口,硬是拼命吞下,面色越发地惨白。
燕鸢见他吃得少会心疼,见他这般逼自己仍会心疼,正想开口叫他算了,谁知宁枝玉捂住嘴,趴倒在床沿呕了起来,白玉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宫人迅速拿了痰盂过来接着,刚才吃下去的那些粥都吐了出来,还咳出许多血,喷溅在那雪白的痰盂内壁上,触目惊心。
燕鸢急得大呼宫人快传太医,双手扶着宁枝玉清瘦的身体,在他背后拍着,整个人都乱了:“阿玉……阿玉……”
宁枝玉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等缓过气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了,燕鸢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眶通红:“都是朕不好,非要逼你做什么。”
“以后朕不逼你了,阿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朕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宁枝玉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抬起伶仃的手,覆在燕鸢环在自己身间的手上,轻轻握住,听着燕鸢胸膛里有力的心跳,视线落在远处火光摇曳的九头烛台间:
“阿鸢是为我好。”
“许是我福薄……受不起阿鸢的好。”
“是我太无用了。”
燕鸢低头看宁枝玉,见他面上笑着,眼底却红着,心中一紧,手臂也跟着收紧了:“不许这么说自己。”
“朕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好,不说了。”宁枝玉温顺地应下,合上双眼:“不说了……”
太医来的时候宁枝玉已经睡着了。
宗画背着木制药箱从殿外进来,燕鸢免了他的礼,直接让他给宁枝玉诊脉。
宗画从木箱中取出一块墨染般的手帕,铺在宁枝玉泛着淡淡青筋的手腕上,刚将两指探上去,就听一旁的燕鸢道。
“你不是说过龙鳞能救阿玉吗?”
“为何他醒了几日还是这般虚弱,朕见他精神似乎比刚醒时更差了,刚才又呕出那么多血。”
宗画这几日告假在家,这是自宁枝玉醒后他头回进宫问诊。
听燕鸢发话,并不立马回答,静静探了脉相,又叫宫人将刚才宁枝玉呕血的痰盂拿来查看过后,方才转身对燕鸢拱手作揖道:
“皇上应当是误解了臣的意思。”
“当日臣便说过,龙鳞只能使皇后娘娘苏醒,抑制病情,并不能彻底根治。”
“若要根治,还需龙心。”
“你说什么?”燕鸢拧眉。
绕了一大圈,还是需龙心,那他为何要这般费力地哄着玄龙,不如一开始就生挖他的心算了。
宗画:“龙鳞尚且有用,服多了便会渐渐产生抗药性,这也就是为何,皇后娘娘在醒后精神越来越差。”
“没有龙心入药,终究还是不行的。”
燕鸢焦躁得来回踱了两步,猛得一甩袖子在床边坐下,面色阴沉道。
“你这庸医,无用至极!”
“就知道龙心龙心,朕要你何用!”
宗画保持着作揖姿势不动,静等他这股火气过去。
片刻之后,燕鸢果然冷静下来,深深望向他:“朕再问你一遍,这普天之下,除龙心之外,真没有别的东西,能救阿玉性命了吗?”
宗画沉默片刻:“有是有,可比起龙心,那东西更难得到。”
“什么东西?”燕鸢心头暗喜。
宗画抬头,对上燕鸢视线:“龙之内丹。”
“龙心可趁龙不备生生挖出,而内丹,是龙的灵力凝成的灵核,若不是心甘情愿吐出,旁人是无法得到的。”
燕鸢:“若失了内丹……龙可会死?”
宗画摇头:“这倒不会,只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第二十八章 格外珍贵
夜色微凉,宫殿内烛火昏黄,风吹动繁重华丽的幔帐,飘飘荡荡。
燕鸢坐在案桌后,盯着面前那份奏折看了许久,实则一字都未看进心中,满脑子想得都是太医离宫前所说的那番话。
内丹又不似龙鳞那般,没了还能再长,他若问玄龙要,玄龙能给他吗。
可比起挖心,至少没了内丹,还能活。
“阿鸢……”
“阿鸢……”
内殿忽得传来宁枝玉惊弱的呼声,将燕鸢拉回现实,他猛地起身就往内殿跑,只见宁枝玉撑着床颤颤起身。
燕鸢几步过去扶着他:“怎么了?”
“我以为你走了。”宁枝玉靠进燕鸢怀里,头枕着他胸口,虚弱地笑道。“醒来看不见你,便有些心慌。”
燕鸢了然,用下巴蹭了蹭宁枝玉头顶,柔声道:“傻瓜,朕说了会陪你,便会陪你,怎会食言。”
“刚才在殿外看奏章呢。”
宁枝玉沉默片刻:“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燕鸢低头看他:“梦见什么了?”
宁枝玉笑起来,面容在昏黄的烛火间苍白得近乎透明:“梦见阿鸢厌弃我,喜欢上了别人。”
燕鸢一怔,沉声道:“胡说八道。”
宁枝玉原事事都顺着燕鸢,听他的话,这回却没有,言语间带了点沙哑的鼻音:“没有胡说……我方才在梦中唤你,可是你不理我,与另外一个男子牵手走了。”
“我想走得快些,追上你,怎么也追不上。”
燕鸢听了难免感到心虚,他与宁枝玉是前世今生命定的爱人,两人心意相通,宁枝玉能感知到些什么并不奇怪,而他与玄龙虽是逢场作戏,但为了更快的达到目的,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因此内心便越发对怀中人愧疚。
低头在宁枝玉发间吻了吻,郑重道。
“阿玉放心,永生永世,朕心中唯有你,旁的什么人或物,都是入不了朕的眼的。”
“朕这般疼惜你,怎舍得丢下你。”
宁枝玉笑盈盈地抬头看着燕鸢,白皙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轻声道:“那阿鸢敢对我发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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