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了。
燕鸢抖着手召出聚灵盒,心知自己是恍了神,出现幻觉了。眼下该做的,是施展招魂咒,将玄龙没有意识的灵魂之灰收集起来,再去寻他那些有喜怒哀乐的魂灰。
在天上时,玄龙喜读兵书,喜燕鸢送他的仙花仙鸟,喜他的神武归寒剑,若说最喜爱之物,应当是燕鸢亲手为他雕出的鸢尾玉坠。
他们上辈子便是以鸢尾定情的,玉坠的材料是燕鸢从司神殿外的三生石上凿下来的,三生石通体纯白,是块巨大的蛋形温玉,众仙神若想求姻缘,便会去三生石前许愿,他们虽都有命中注定之人,但并没有资格随意翻阅姻缘簿,唯独燕鸢我行我素,不但翻了,还改了。改了也就罢了,还凿了三生石刻成玉坠送给爱人。
那玉坠佩在身上,有冬暖夏凉之效,因是燕鸢费了心思做的,玄龙很中意,连上战场都带着。
他死的那日,染满血污的手从怀中摸出三生石雕成的鸢尾玉坠还给了燕鸢,说待他回来,再由燕鸢亲手交给他,要燕鸢暂时替他保管。
毫无疑问,上世他最珍爱的便是那块儿玉坠。
可今生的玄龙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要放进聚灵盒中的物什,只得是今生玄龙最喜爱的。
这辈子燕鸢未送过玄龙什么好东西,就连那玉坠都是从国库中随意挑来给他的,骗他说是‘定情信物’,便将那龙哄得很高兴,将逆鳞都拔了给他。
若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他很确定,他在凡间送的鸢尾玉坠就是玄龙今生最宝贝的,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在玄龙发现他欺骗他的真相后,就要将玉坠还给他,怎么都不肯再要,是他厚着脸皮硬要塞给他,他才勉强收着。
反倒是槲乐送给玄龙那只红锦囊,玄龙好像很宝贝,都被他踩碎了,还捡回去,重新缝起来……
燕鸢想到此处便觉得酸楚,是他生生将爱人越推越远,如今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幻出木箱,从木箱中取出那只缝补过的红色锦囊,打开聚魂盒的盖子,将锦囊放了进去。
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塞下。
盖上聚灵盒的盖子,燕鸢闭上双目,随着他唇部微动,默念招魂咒语,聚灵盒从他掌心缓缓升到半空,中央的黑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引着魂魄归来。
燕鸢心跳如擂,知晓这是锦囊起效了,他口中招魂咒念得越来越快,谁知念到一半,蓝光突然熄灭了,聚灵盒‘啪嗒’一下摔到地上,锦囊从盒子滚了出来,粘了灰。
燕鸢愣在当场,刹时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冷了个透。
为何会这样?……
难道聚灵盒有问题?……
不会……不会,母后给他的聚灵盒,定不会有问题……
那定是别的缘由……
他弯身将聚灵盒和锦囊捡起,犹豫一瞬,将锦囊收起,幻出那块金镶鸢尾玉坠放了进去。不是他对自己自信,觉得玄龙走到至今仍认为他所赠之物重要,而是眼下玄龙留下的遗物唯有那么几件,他只能心怀祈祷,试一试。
重新合上盖子,燕鸢同方才那般施展神力,默念招魂咒,聚灵盒升至半空,发出更加强盛的幽蓝光线,整个囚室被照得亮如白昼。
小半柱香后,幽蓝光线逐渐弱下去,燕鸢睁开双目,接住落在掌心的聚灵盒,只见蓝光彻底熄灭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绿芒。
成功了……
每收集到一次魂灰,聚灵盒上便会有绿芒闪过,提醒施咒者成功与否。待魂魄全部收集完成,宝石便会发出长久不熄的绿光。
如今虽只是开始,可还是叫燕鸢激动,他如鲠在喉,没想到玄龙最喜爱的物什,竟真是他送他的玉坠。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如此,未曾改变。
可他却辜负了他整整两世,第一世是没有护好他,第二世,是亲手断送了他的命,叫他连轮回都入不了。
“阿泊……”
“等我……我很快便来寻你,带你回家。”
眼泪砸在聚灵盒上,燕鸢赶忙用衣袖抹去,宝贝似地抱进怀中。
收集到了玄龙没有意识的魂灰,聚灵盒便能帮他寻到有意识和喜怒的,但具体的地方,还得去了之后,聚魂盒才会提示。
燕鸢不确定玄龙生前最喜爱的地方是哪里,他对今生的玄龙了解得少之又少,只知晓他是被族人抛弃了,连娘亲都不喜他。
还知晓他很小的时候便被娘亲赶出了龙族,那龙界于他而言定也没多少温馨的回忆,玄龙不一定会喜欢,但兴许会留有执念。
这皇宫便更加,玄龙定不会喜爱,因为他在这里没过一天好日子,吃得不饱,穿得不暖,怀着孩子还要受他欺负。
燕鸢没指望能在这皇宫中找到玄龙的其余魂灰,但来都来了,不走一遭,四处看看,心中总是不安心。
他拿着聚灵盒在皇宫四处都走了一遍,腾着云雾漂浮在半空,倒没耗费多少时间,若有玄龙的魂识经过,百米内他的聚灵盒便能感知到。
然而几乎都走遍了,聚灵盒都没有反应,他果真是恨极了这里,死后连魂识都不愿过来。
燕鸢死了心,准备带着聚灵盒离开去别处寻的时候,那聚灵盒顶部黑色的宝石突然变得幽蓝,发出了一束光。
燕鸢脚下的腾云顿住,他俯视下方的殿宇,此处正是离乾坤宫不远的未央宫。方才去了乾坤宫,聚灵盒分明没反应的。
这宝石既然亮了,那便不会出错,燕鸢在这四周绕了一遍,发现离乾坤宫越近,蓝光便越强烈,他突然想到,魂识会四处游荡,并不是固定的,方才没在,兴许现在玄龙去了乾坤宫呢?
如此一想,燕鸢心头颤动不已,他驾着腾云落在乾坤宫前,聚灵盒上方才还一闪一闪的不稳定蓝光固定住了。
就是这里。
玄龙来了。
燕鸢站定在门口,激动得眼眶通红,抬手欲推门,忽又停住。
他与玄龙阴阳两隔,这般进去,是看不到那龙的。
收回手,抬手对自己掐了个昏睡决,一道白光钻入燕鸢眉心,他人还站在那里,灵魂则从躯体中迈了出来。
周遭的景象由白日变成了黑夜,一轮弯月挂在枝头,偶有清脆的鸟鸣。正值夏末,夜微凉。
此时已不是现实,而是玄龙的魂识之内。
燕鸢重新抬手覆上门扉,冷静几息之后,轻轻推了进去。空落落的殿宇中有了人气,内室燃着昏黄的烛火,在外殿便能看到,他缓步走入内殿,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将里面人给惊扰到似得。
分明几息就能到达的地方,他硬是用掉了好长好长时间,燕鸢停在内室入口处,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金紫楠木圆桌上摆着一支燃了半截的蜡烛,烛火摇曳间映照出玄衣男人低垂的眉眼,他坐在桌边,手中拿着刻刀与木头,正在雕木人。
“阿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集魂路之刻木人
破碎的魂识记忆是不完整的,每一缕魂识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会在留有执念的地方反复徘徊,做着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或是陷入生前最惧怕的梦魇,不能自拔。
眼前的玄龙只是装载着一小段记忆的魂灰,人格并不完整,他显然比从前更加迟钝,又或是雕刻得过于认真,听到燕鸢沙哑而颤抖的呼唤,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朝来人看过去,神色有些许茫然和无措。
“阿鸢……”
玄衣男人捏着木人坐在那里未动,他的执念与这木人有关,便只知不停地雕木人,其余的事物,对于他来说是很模糊的。
燕鸢朝玄龙走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用尽力气才没有叫眼泪淌下来,他不想吓到这半缕魂识。
在玄龙身前缓缓蹲下,燕鸢仰头朝他笑,猩红的双眼中是全然的温柔:“你在作何?……”
男人一时被问住了,困惑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木人和刻刀,方才想起自己在干什么似的,认真地回道:“雕木人。”
燕鸢鼻间酸涩难忍,声线越发沙哑,笑问:“雕木人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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