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季郁见她不肯就此打住,语气不善,忽地说,“阖宫上下的护卫乃朕与安西大将军所议,其中各宫各殿前到底有多少侍卫、几时交接,这些都是隐秘。”
“卿家可还知道分寸?”
谢怀柔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禁宫的具体侍卫对他们这些外臣来说是一概不许打听的东西。
其他臣子上奏也只是借古言今,讲大道理来提点,只有谢怀柔一五一十地说那么细致。
若非递给季郁的奏折内容是不对外的,她怕早就被政敌见缝插针地弹劾,一顶有谋逆之心的大帽子就要扣下来了。
一个臣子,那么紧盯着今上的禁宫侍卫不放做什么?
她对上关于季郁本人的事情就会变得甚愚钝,连这点都没有斟酌过。
其实心中也并非没察觉,只是没去细思。
她说得没错。
……是她放肆了。
谢怀柔白着脸,清醒过后稍稍过脑就把前后想明白,抿着唇,便要俯身跪下请罪。
被季郁一把揽住腰身。
季郁在她脸色变化的那刻,心中就后悔了,她就见不得她脸上露出这种受伤忍耐的表情。
“……”
可禁宫侍卫这事又是她绝对不肯让步的。
“臣僭越,”谢怀柔嗓音哑了哑,君臣之间是半点容不得僭越的,“还请陛下降罪。”
“卿若真要管,朕教你如何才不僭越。”
季郁环着她的腰身,语气不轻不重,凑在她耳旁一字一句地说,“入住中宫,母仪天下,就可以光明正大决定朕的宫殿外头站着多少侍卫了。”
第71章 谢怀柔【10】
谢怀柔白着脸不语。女帝的皇夫,怎么会是同为女子的她。
她这话……
大燕铁律,嫡亲不可同朝为官。如果要入宫,她这一身丞相官袍就得脱掉了。
季郁思及这儿,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说:“好吧,朕会好好三思的。”
最后,季郁还是顺着谢怀柔奏折上的提议重视禁宫防卫,把本来较为随意的巡防路线、交接时间,都改成了更加严格周密的安排。
只有每个月里有两天,季郁会在太极殿下榻处理政务。
那两天,寝宫外面的护卫基本是虚设。
女帝在太极殿内屏退左右,不见外臣,在烛火照应下连夜勤政不怠的那天。谢怀柔的府邸里就会出现一个上门拜见的女官。
—
季郁身着女官服,手上提着两壶酒,还未敲门就被谢怀柔迎着带入府里。谢怀柔语气无奈:“陛下,臣说过很多次了,夜里真的不安全。”
“知道了,”季郁点点头笑,“下次早点来。”
“……”
谢怀柔劝归劝着,其实心底对她每次的不请自来也是无比期待着的。
“哪里的酒?”她打量着季郁手上提着的酒坛子,“陛下之前还绕路去了别地?”
“酒是姑姑带给我的,乳羊酒,听说是草原大王也喝不到几坛子的珍贵东西。”
“唉,”季郁看着远处往这儿走来的侍女,弯着唇,挽着她的手靠过去,压低声音说,“谢大人,忘记在宫外要唤我什么了?”
“……元瑜。”
谢怀柔沉默着,直到腰际被她痒痒地捏了把,才红耳垂,面不改色地对侍女说,“把酒拿下去温一温,茶先端上来吧。”
“知道绵绵大人要来,茶早就备着呢。”
侍女小红盈盈地笑着。
虽然谢怀柔再三嘱咐过她是贵客,但季郁对这些小侍女太温柔,导致她都对她只有尊敬之情而无疏远之意,“酒何时要喝呀?怕温久了会变味。”
“现就去温着吧。”
季郁笑嘻嘻地把酒壶递给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团锦帕,顺势递到她手里,“路过夜市一眼就相中这个。可以送给小红,也不枉我绕了半天路。”
小红打开锦帕一看,里面裹着的是贝壳和珍珠制成的耳饰,光下泛着细腻光泽,她受宠若惊地说,“好美的耳环。”
她忙看眼谢怀柔,“……可这看着好贵重的样子。”
“无妨的,”季郁唇角带笑,抬手抚正发顶的漆纱笼冠,温声说,“珠饰配美人,赏心悦目,小红姑娘肯戴,便是在下的无上荣幸了。”
小红抿着唇忍住笑意,见谢怀柔默认可以收的意思,立刻喜滋滋地戴上了,“好看吗?”
“美极了,熠熠生辉,”季郁语气诚恳至极,“这珠子真是沾了小红姑娘的光了。”
小红被她哄得合不拢嘴,一时兴起,转头笑问自家主子:“大人觉得呢?”
谢怀柔:“……”
“呃……”
小红被自家主子冷冰冰的脸色震慑住,忙说要去温酒了,提着两坛酒立刻告退下去。
“大人为何板着脸。”季郁望着小红离开的背影,幽幽地说了句,“你在这么凶,她下回就该不敢收我的礼物了。”
“她本就不该收,”谢怀柔一本正经地说,“今日能拿珠钗,明日就敢拿那些意图使臣收贿人的房契地契金银珠宝,是臣御下无方,教陛下见笑。”
“诶,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季郁见她满脸认真的模样,忙拉住她,宽大衣袖下去牵着她的手,“小红是见你我关系亲近,又是当着你的面,况且这小玩意儿,她都是先看你没出声反对才肯收下的呢。”
季郁:“你若不许她收,她下次就绝不敢收了。”
“臣不敢,”谢怀柔被她握着手,垂眼没什么语气地说,“见她那么高兴,臣怕扰了雅兴。”
“……”
季郁再听不出来她的意有所指,她就不是季郁了。
按捺住唇角,她弯着眼眸无声地笑说,“说起雅兴啊,旁人的雅兴我不知道,但我的雅兴就是只跟姊姊一同喝酒罢了。”
谢怀柔无奈地牵了牵唇角:“酒温好前,陛下先饮两口茶吧。”
“你以为骗我喝饱茶水,等会儿便喝不下酒了?姊姊天真,那两坛就不喝完我便抱着睡,梦里都要再抿两口。”
“好……”
“嗯。”
—
后庭榕树下架着温酒的火炉,花间一壶酒,月光透过郁郁青青的树叶投下碎碎光斑,随风轻摇晃,木案接着缓慢飘落下的一片叶子。
谢怀柔屏退了身边的侍女。
“福康郡主此次回京,可还有带什么别的东西给陛下?”
“有啊,”季郁眼眸盯着小火慢温着的酒,馋得心不在焉地说,“还有好多东西,里头也有适合送给姊姊把玩的小玩意儿,只是有点分量,今儿就没提过来……酒能喝了吗?”
谢怀柔掀开红泥小火炉,先把温酒倒进壶里,再斟到她杯中,“谢陛下好意,可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她是试探,季郁的姑姑福康郡主可是声名远播的女子,她一生未嫁,公主府里养着无数面首男宠,最大的兴趣便是带着侍卫周游天下,见到俊美男子便与之春风一度。
季郁及笄的那天,她回京送了她两大箱子的礼物,其中竟有半箱子都是房事秘术、某些不可言说的图画书籍。
“……”
季郁双手捧着酒盏,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尝味道,满足地半眯了眯眼。
这酒是当之无愧的烈酒,取乳羊身上最嫩最薄的那层皮和米酒浸泡在一起,然后加入酒曲,酿造数月之久。里头还需添各种香料,入口辛辣绵柔,半杯就能使人晕一晕了。
她看着谢怀柔的表情,想起以前的事,唇角弧度逐渐变大,眼眸也跟着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缝。
“姊姊放心吧,这次姑姑真没送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那时刚及笄,拿到姑姑的礼物,故作不懂,特意把精挑细选的淫诗艳词抄在纸上,拿去问谢怀柔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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