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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九年,皇子公主接连出生后,后宫一扫原先子嗣单薄的荒凉模样。
明明是三伏天,却传来了大雨缓解干旱的喜讯,同年对大燕虎视眈眈的匈奴,王病死,膝下四个王子互不相服,部曲内乱。
前朝,今上闻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左相禀告完,垂着眼皮躬身呈上奏折。今上急急地夺过来,翻开细阅后笑得东倒西歪,胡子还溅着刚喷出来的茶。
秋收过后,国库粮食丰厚。
今上趁机出兵镇压匈奴,军队犹如天助般势如破竹地打入宫殿,捷报频传,往常战斗凶猛的匈奴因内斗而元气大伤毫无反手之力。四颗人头被提到君前。
短短几月,困扰大燕数载的边陲不稳,彻底平息下来。
今上大喜,为了九公主大赦天下。
季喻尚未满月就有小字,元瑜,甚至还被今上抱着一同上朝。一直抱到六岁,她都是坐在爹爹膝头的。
外相曾卜算国运,挂上说,王之九子源异星之变,乃福泽之像,小时了了,大亦龙章凤姿。
皇后自诞下太子后多年未有所出,季喻既是嫡出又带着福禄之象,阖宫上下无不对其宠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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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柔出身低微,但对读书一事不曾懈怠过,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七十少进士。她十九岁却已是连中三元,是本朝第一个女状元。
殿试过后有酒宴,隆重的歌舞平升。
宴散,谢怀柔挨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得跟随他们一起在殿前赏月作赋。半响,她不耐烦再应付同窗的那些各怀异心,假借更衣,悄悄离开。
沿着出宫的慢慢走。
她原想散散酒气,故意绕了点路,却没想到高估了自己对路的熟悉程度。天暗下来后,宫殿与宫殿之间的路变得模糊起来。
谢怀柔走到一处准备新建的宫殿前,确认自己迷路了。
月光照着青砖,树影晃动间,忽然有个小丫头冒出头来,吓了她一跳。
“你是谁?”
她明显也被谢怀柔吓到,旋即张口就斥,“压着脚步鬼鬼祟祟做什么?看你就不是好人。”
谢怀柔只是好脾气地笑了下,问她这是哪个宫殿,小丫头不耐烦地答了,她又问些关于方向的话,她都一一作答,虽然语气不好。
谢怀柔谢过她,正要回去。
“你去哪儿——”季郁叫住她时,心思一动,知道她是要出宫的人,“你带我一起。但我走不动路了,你背我。”
她这幅熟练使唤人的模样,跟身上灰扑扑的衣服不相配。
谢怀柔一时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小女郎。
她蹲下,耐心问话。
季喻却没好脸色地说:“你把我背出去不就成了,旁的别多话。好事之徒。”
谢怀柔见她不知哪儿学来的词就胡用:“好事之徒,好事者为之也。你不想我多问,用不许’刨根究底‘,’东捱西问‘都可。”
季喻:“我偏爱说你是好事之徒,怎样?”
谢怀柔:“意思不对。”
季喻不以为然:“那我跟爹爹说,让他把意思改掉。”
“你爹爹是孔孟?”
“孔孟是谁,没听说过,但我爹爹肯定比他厉害。”
谢怀柔:“……”
她转身要走,懒得当她嘴里的好事之徒。
季喻愣愣地看她往前走:“你不听话吗?当心我拿鞭子抽你。”
七岁大的丫头被惯得嚣张跋扈,稍有不满,顺手就要拿起自己的马鞭抽人。
其实她一小女童力气不大,又不会真下狠手,小马鞭隔着衣服抽到身上不轻不重的,宫女內侍跪在地上反倒赔笑说这鞭子抽出来的哗哗声好听。
把这小祖宗哄高兴,犯点小错也就既往不咎了。
那么算,其实她才是最仁慈的。
但谢怀柔不知道内情。
她皱着眉,转脸望眼这个除皮囊上佳外,看着一无是处的小丫头片子,再也没有耐心与之周旋地说:“朽木不可雕也。”
季喻气得不行,真捡起地上长长的木棍想要打人。
被谢怀柔一把握住。
她一只手握木棍,她两只小手死死地攥住不让她夺走。
谢怀柔力往旁边偏使,非要从她手里抽出来扔掉。
季喻快躺到地上了也要死死抓住,涨红了脸,快被她气哭。被她溜了半圈,忍不住松手后却重心不稳地连连后退几步,然后一头栽进刚挖出来的大石坑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寂静。
谢怀柔被小女孩摔下去的尖叫弄得瞬间酒醒,她立刻上前去察看情况,从黑黝黝的石窟窿里把她抱起来。紧抿着唇,知道自己犯了错。
这坑本来是要造莲花池的,底挖得很深。
谢怀柔费力把她抱上来后来不及喘息,赶紧走到有光的地方,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小丫头片子摔得鼻青脸肿,模样可怜。
刚还张牙舞爪的,现在闭着眼昏厥过去了,谢怀柔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伸手去摸她的后脑,幸亏没有见血。
她也来不及细看,一路把她抱到太医院。
才发现整个禁宫灯火通明,到处都在找人,宫里丢了一个顶顶宝贝的嘉和公主。
……
新科状元一鞭子抽断了九公主的腿。
满朝震惊。
所有太医都连连摇头。别的都是皮肉伤,只是左腿重重地磕到石头上摔断了。
公主还小,日后长大走路难免要坡。
谢怀柔禁足在家静待降旨的这段时期,得知消息,往上递话说家有偏方可治好公主的腿伤,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很快被召入宫中。
“太医院无人敢担保公主的腿伤无虑,”皇后坐在上位冷面问话,“你想试,可愿以九族一试?”
谢怀柔以额触地,回答:“臣愿意。”
……
季喻平躺在床上,埋在被子里的脸蛋哭成小花猫,腿被谢怀柔以命人特制的铁板紧紧固着,别说不说,她就连翻身也不能。
害她如此痛苦的仇人就在面前,捧着小碗坐着,任她哭闹够了才上前移开她盖脸的被子,平平淡淡地说:“公主用膳吧。”
季喻梦见自己变成了瘸子,走路一颇一颇的,半天也走不了几步。
所有人都在笑,笑她是个瘸子公主。连续好几天做同样的梦,她哭得食欲不振。
告诉别人,母后也只是哭,父皇和皇兄都说要把敢说闲话的人手脚打断,舌头拔掉。就算以后腿有点颇,她也是大燕顶顶尊贵的嘉和公主。
季喻抽抽噎噎,“用膳?你跟我说用膳?”
“那你过来!”
谢怀柔依言过去,却被她低头一口咬住手臂。她手里的碗没有掉到地上。
她甚至眉头都没动,“公主息怒。”
“……”
季喻见咬出了血,愣愣地松口。
眼泪再次漫上,她隔着薄膜望着面容模糊的谢怀柔。
出了这口气,竟觉得她顺眼许多。
彼此沉默半响。
她吸吸鼻子,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牵住她的衣袖,仰脸可怜地问:“姊姊,我的腿真的能好吗?”
谢怀柔摸了摸她的发顶,“嗯,可以好,只要公主乖乖听话。”
温柔的语气,让她心中无端地生出依赖感来,“好,那我听你话。”
这些日子没人安慰她说不要紧,没人敢保证她的腿会好。
只有谢怀柔按时给她换药,哄她腿好后性子要收敛些,亦会时不时地给她讲几则民间流传的话本故事解闷。
后来,季喻的腿真的好了,跑跑跳跳,完全看不出曾经折断过。
就连性子都被治得柔软许多。
今上大喜,要让季喻拜谢怀柔为师。
……
阿奴教她绣花,“是要教谢女郎知道,我家公主有多么聪慧能干。”谢怀柔还没正式被命为太傅,别人只先称她女郎。
季喻刚绣好一朵小花,鼻子便要翘到天上去,轻哼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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