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垄断是真,左相位高权重不假,可还远不能到威胁帝王的程度。
她半夜召见她表示拉拢与恩宠,谢怀柔却还没掂量清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地位,只明白她心中想必是更愿推行新法的。
人人都有角色,她得再看得清楚一些,才能有个完美扮相。
这只小狐狸,坐在堆满织锦的桌旁,一本正经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无人可信。
拢着衣袖,一双清亮眼眸望过来。
“……”
谢怀柔微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复杂,有感叹,或许也有几分骄傲?
然后深深行礼,郑重其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
一抬官轿直入君王寝宫。
谢怀柔耳目众多,知道有朝臣在背后对她有所议论,“谢相以厌胜之术控制时政得失,帝深加允纳。”
说谢怀柔每日来寝宫陪着季郁扎小人,靠诅咒肃清朝野,靠祈祷治理天下。
谢怀柔听到这个说法,笑了许久,渐渐又笑不出来。
他们是不知道她每日在她的寝宫做什么,才会揣测得那么滑稽。
前两年外戚干政,新帝隐忍不发,只从杂事入手,渐渐地设新官,分品秩,每年另加两次的殿试,回过神来,朝中年轻面孔全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
羽翼渐丰后,她拿住过错立刻下旨废了镇西大将军、侍郎、中书令。把母族势力清洗得七七八八。
擢谢怀柔为右相,与左相分庭抗礼。
……
季郁平日万事散漫,除了任用贤能外,似乎并无任何对治国之道朝堂之事的长处。连奏折都尽数交给身边女官批阅。
但这些朝夕相处里,谢怀柔知道,她就是天生的帝王。
及笄之龄,权利尽握她手。
—
谢怀柔是去给她身边代批奏折的女官讲学。讲的当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如何辅佐君王处理好朝政,先后缓急,等等。
季郁就坐在旁边,最前面的座,手支撑着下巴望着她。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种分明也没怎么在意她讲什么的模样。
简直就是……
像为了那时她没有能当她的老师而故意补偿似的。
半个时辰的讲学结束,处理完奏折,女官可以先行告退。
谢怀柔照例留下陪她用膳。
殿内火炉烧得暖烘烘,知道一片雪花被风裹挟着透过窗户落到她眼角处,季郁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来时外面就在下雪了吗?”
季郁起身兴致勃勃地去看。
大燕都城在南方,并不常见雪。
“还未。”
谢怀柔过来关窗,风把火炉吹得摇摇晃晃。季郁顺势从身后拥住她,故意凑在她耳旁低低地说,“姊姊衣衫单薄,回去路上可会受冻?”
她果然缩了缩脖子,耳垂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语气还是镇定:“雪下得不大。”
季郁多数还是端正娴雅的,只是偶尔,会单单对她做出些格外亲近的举动。
“……”
谢怀柔自知君臣有别,应该推开她,可告罪的话到嘴边,怎样也出不了声。
她年幼丧母,父亲病死前托人把她送到丹青学堂,一命呜呼。
谢怀柔在这天地间孑然一身,读着圣贤书,心底始终冷漠,直到跟前忽然冒出来一个骄纵的小女郎。
爱牵着她的袖子,一口一个姊姊,甜甜地笑,有时是为了听话本故事,有时纯粹撒娇。明明是个被阖宫上下宠溺的孩子,偏喜欢黏着冷淡的她。小小的身躯,又软又暖。
她也曾抱住她,无限亲昵,“瑜儿呀瑜儿,如此顽皮长大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我写得很小心、很小心。
三年没写过古言,真的没有让你们喜欢的信心,所以我以后尽量两三章合并一章,如果要跳世界,不至于后面被防盗拦住。
第64章 谢怀柔【3】
季郁今日没有上朝。
内阁中,她特意单独召见了几位重臣。
本说是商量国事,她却先一本正经地读了遍手里握着的奏折,似笑非笑。
是昨天夜里左相的嫡子袁威呈上来的急奏。
宣州太守遇刺身亡,她派人去查,被袁威打发来了这么一份奏折:查明乃恶鬼作祟。
已经请了道士作法三天。
奏折接下来便用洋洋洒洒千字来仔细形容那道士如何有神通。
这份奏折实在不像话。
各大臣都噤声听着。
季郁刚读到一半,反应过来的袁谡庆立刻上前替子请罪。
可她还是眼也不抬地读完。
“……叩首。”
放下奏折,她像才看见袁谡庆似的,惊讶地问,“左相这是何故?”
既然季郁没有明说是谁递上来的奏折,袁谡庆上前,也只是道:“宣州一案使陛下如此记挂,老臣之子在虽宣州,却无能替陛下分忧。”
“主忧臣辱,老臣实在惭愧!”
季郁淡笑:“左相不知,县尉确实有在替朕分忧了,这折子就是他递上来的。”
她轻轻地说了句:“里面还有别字呢。”
袁谡庆面色一变,俯身下拜改行稽首大礼,痛声说:“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季郁将手里的奏折慢悠悠地叠好,她坐北朝南,一双眼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袁谡庆,面容平和地说:“左相稍安勿躁,或许县尉只是宽慰朕,并不是想用鬼神来匆匆结案。”
袁谡庆深深地低着头行礼,还是那一句:“老臣教子无方,羞惭矣!”
“还望陛下降罪。”
“嗨,左相年事已高,别动不动就行如此大礼。”
季郁脸上是不变的温柔笑意,语气也柔,轻轻放下折子说:
“县尉年纪尚轻,他不但能查案还能通鬼神,实是后生可畏的。他如此积极地给朕举荐能通鬼神的道人,实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她嘴里说后生可畏,县尉袁荣之还比她还大一岁呢。
语气欢喜真诚,但谁都知道这些是听过就消的客气话。
袁谡庆跪了半响,并不起身。
季郁继续安抚了他几句。
他又一番告罪后起身,忽地自请去宣州查清太守遇刺一案。
宣州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且舟车劳顿。
他这把老骨头甘愿离开朝堂去代儿子查区区太守遇刺,足可见对独子的钟爱了。
季郁垂眼沉吟片刻,抬眸扫过底下几个心腹跃跃欲试的脸庞,眸光微动。宣州的这笔糊涂账,她想弄清楚,只能另派重臣细查。
张贤云忙得□□无术,容易轻信别人的话的宋晓盛明显不适合查案。
其余人对宣州不熟,去了也是任人摆布的。
袁谡庆是能臣,他既然敢自请去宣州,就一定能给出个交代。
“既然如此,只得有劳大人了,”季郁心中很快有了决断,笑着应了,“宋爱卿也一同去,当副手,路上照顾好左相大人。”
宋晓盛闻言上前领旨,脆生生地应:“是。”
满朝谁人不知铁娘子宋晓盛跟季郁一起长大,忠心耿耿,舞刀弄枪不输男儿,却不是什么会照顾人的女官。
袁谡庆抬着厚厚的眼皮看眼宋晓盛,要带她这眼线,分走一半权,他也罕见没有反对的话。
躬着身,神情愈加恭敬地道:“老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季郁端起茶盏:“左相大人请讲。”
袁谡庆:“老臣奉旨从宣州归来时,还望陛下罢免了愚子袁荣之的官位。”
“……”
四下寂静,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怀柔不需思索,心中瞬间明白了袁谡庆意欲何为。
眉头微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季郁。
大殿内只有银炭快要烧尽时发出的轻微扑哧声,很快有内侍上前,麻利又轻手轻脚地换上新的炭火。窗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只有季郁照例面色不改笑,抿了口茶,“哦?想必是朕听错了。县尉行事稳健,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什么差错,等左相归来,朕肯定是要为县尉擢升官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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