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博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你父母知道你要离婚的事吗?”
罗嘉时苦笑:“我怎么敢告诉他们?”
沉默不过须臾,穆博延拿出随身带的纸张,在“沙沙”声中手写出几行字,落款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再去前台借了支红记号笔,涂于指腹利落地盖了印。
字数不多,但也耗费了一阵的斟酌。周围客人陆续散去,夕阳的余晖清浅落在地面,邻座已经空了两桌。他将纸折了一道,又一道,看着伸手过来的罗嘉时,“报酬就算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那时真的很害怕,做了好几年的噩梦,总是想你过得好不好,看到你……你现在挺好的,我就放心了。”罗嘉时望着他,眼眶渐渐红了。当初他在垂死挣扎间赌他的丈夫会一直爱他,可惜这个赌失败了。
“我后悔了,不想和你断了联系,一点都不想。”他尽量忍住,状似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声音维持在颤抖却能让人听清的平线上。可一切强装很快成了徒劳,再次转过头来,他已是泪流满面,“真的太晚了,是吗?”
穆博延没有说话。
当年两人分开得太过狼狈,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声再见。
面前身形瘦削的罗嘉时似是和那位二十出头决意要走的人重叠在了一起,穆博延释怀一笑,将纸塞进了他的手里,随后起身离开,“是。还是那句话,过错并不在你,但我早忘了喜欢你是什么感受。”
“祝你今后遇到对的人,一切顺遂。”
第79章 成为家犬的第四十九天
冬日的天总黑得过早,暗沉的夕阳转瞬即逝,左右路灯还没到开启的点,大街小巷难免显得有些压抑。
穆博延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与罗嘉时告别后,他短暂正视着追忆了自己荷尔蒙乱窜的青春期,发现经过这次谈话,有许多曾被他刻意遗忘的回忆都自然而然浮出了水面,走马灯一样变得又干又平,像是在翻阅旁人递来的剧本,再没了胸口堵塞的沉闷感。
潮湿的空气自打开的窗户缝钻进鼻腔,晚间似会有一场雨降临。直到不知是第几位行人裹紧外套匆匆经过,他才放下手里的水杯,将车载音乐声关小,给于楠发去了一条询问的信息——小狗,你们教授还不打算放人?
于楠说过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他的主动联系应该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刺耳的铃声打破平衡,穆博延手指划过屏幕,听见了小男生一如往常的声音。
“先生!”于楠说话间夹着几缕风。他像是怀揣着某种意外情绪,以至于几秒的平息后,怪异地显出了几分慌张,“对不起,那个……我大概还要一小会儿的样子。最后一份资料刚送到分校区的档案室,我正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包放在那里忘记带走了。”
“现在在什么位置?有同学一起吗,我去接你。”穆博延在屏幕上调出导航。分校区离主校区不远,但若是步行也需要耗费小半天来回。
“不用,就我一个人。”于楠赶紧说:“主干道已经开始堵车了,我打算租一辆单车,会很快的。”
“先告诉我你的位置。没好利索还骑车,腿不想要了?”
“已经不痛了……”于楠听到听筒那边传来轻微“啧”的一声,脚跟立马绷直了。他站在原处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但没看到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我、我看一下地图。嗯……我在旧青年路附近,离路口还有条小巷子。”
“旧青年路?”穆博延想了会儿,有了点印象,“原来的花鸟市场?”
于楠不清楚。
他很少出门,对十几年前的道路更是没有印象,只知道现在这条路上没几个人,因为街区太过隐蔽,旁边的住户又分部零散,所以政府的整改一直没挨到这边,和市中心的繁华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翻着软件,看了一会儿又将话筒放回唇边,自顾自道:“先生应该离这边挺远,而且附近停车停得挺乱的,路没修过不太好走。您如果想来接我的话,还是我去与您汇合比较方便。”
穆博延一时没给出好与不好的说法,等不来回复,于楠不由得放慢了呼吸。他隐约听见手机对面传来转向灯的轻响,也知道穆博延已经在朝这边来的路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多少轻松,脑海中那根弦像是在背景音的“哒、哒”中不断被拉紧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他站在小公寓老旧的街边,对着陌生的场所发了漫长的呆。想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于楠本来觉得没什么,心里却突然难受起来,也许是今晚没有月亮,也许是周围实在是安静得可怖,连带着他原本手里那快要满额的把握,好像也冷却着减了部分下来。
觉得思绪混乱得把持不住,他捂住话筒深深吸了口气。
凉如冰渣的风涌入喉咙,挂满了他的肺。地图显示离路口只剩下五百米的距离,前面需要拐一个小弯,他盯着角度不断变化的箭头,脚下踩到了一个小坑,同时听见穆博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于楠愣了一下。明明穆博延的语气很随和,和往日闲谈时没什么两样,他却因溢到喉咙的那股酸涩而不得不曲解对方的意思,垂着脑袋小声解释道:“我没有跟踪您,只是恰好经过了。”
穆博延似乎笑了,但不明显,“经过了也不知道进来找我?”
于楠瘪着嘴,他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有点难看,但声音却还维持得很平稳,“因为当时同学都在。本来是想和您打招呼的,但没来得及。”
“就因为没来得及?”
“……不是。”否认过后,于楠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穆博延没有和他说过有关前男友的事,他也没专门证实过,所有的猜测都只延伸于当时柜子底那张褪色的照片而已。可笑就可笑在他知道这个早不是一天两天,却仍意难平得无措,还有点对自己心思无法通透的哀怨在里面。
他当时差点没认出坐在穆博延对面的是谁,只是分辨出不是庄瓯,所以特地多看了两眼。又因为他听不清两人谈话,便多了无数遐想,他想如果那么多年了还不忘情的话,就肯定是特别特别喜欢对方了,现在再找上门来,肯定是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与准备。
下午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冒出了无数念头,有好有坏。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鬼,那些话语和文字像是自动从脑海中冒出来,咕嘟咕嘟不停,一句比前一句的顺畅。
他想着只要穆博延现在和他说过去的事,哪怕只一句单薄的解释,他都会顺势好受许多。他分明是信穆博延的,他无比地信,但是他调整不好心态,就不懂该如何开口去问。
他觉得嘴巴都干了,费力地咽下了唾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先生,我好像不太对劲。”
“是吗?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楠在巷子里抬起头,看向上空狭窄的夜幕。他的声音拢在厚实的围巾里,两边坠下来的毛球随着闷闷的埋怨一摇一晃,“我不高兴,您能不能哄哄我?”
这次他清楚听见了,对面响起几息低沉的笑声。
沉哑的音调顷刻将他与周围的冷漠分割开来,氧气仿佛瞬间被点燃,他见不着对面的人,却不妨碍想象出对方此时的表情,如同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安抚了他颤动不停的心脏。
“乖宝。”穆博延这么喊他,“再等我一会,我快到了。”
于楠耳朵被叫得有些热。他花了一秒钟去反思自己是否无理取闹,很快又心安理得接受了对方的安抚,然而还没来得及对穆博延的话做出反应,就在想要点头答应下来时,静谧的环境突然被异样的气息所击碎。
听到身后有错杂的脚步声传来,走得不快的于楠下意识往旁边挪了点距离,让开路方便别人经过。可突如其来的寒光一闪而过,手机就被不知什么东西从手中挑飞,火辣辣的疼痛也自手背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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