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就走进屋里问白雪岚,「你叫丫头做什么?」
白雪岚说,「那蠢东西是谁派过来的,打雷也不醒。我晚饭没吃,这会子饿了,要她去小厨房给我要一碗面来。」
宣怀风问,「都这钟点了,小厨房还能开火?」
白雪岚说,「厨房时时预备着材料的,厨师就住在厨房边上。我要吃,他们还敢不起来给我做吗?」
宣怀风沉吟道,「也不必叫丫头了,大半夜嚷嚷的没意思。你这人是挨不得饿的,我帮你走一趟罢。」
房中大电灯已经关了,只开了一盏暗黄的壁灯,白雪岚看不见宣怀风脸上憔悴,听他这样为着自己不辞劳苦,简直是泡在蜜里,忙殷勤地说,「晚上风冷,还是你留着,我自己去就行了。」
说着就要下床。
宣怀风按住他说,「你给我老实待着。白天闹了一场,晚上还想再来一场吗?我是万万的敬谢不敏。」
白雪岚心忖,自己若硬要下床,怕要挨宣怀风一顿数落,只好告诉他,「小院门左转,走个十来步就是小厨房,晚上都亮着电灯的。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出门。」
宣怀风答应一声就走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的光景,他果然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进门来。白雪岚嗅着麻油香味,肠子一阵打缠,忙忙地要下床。
宣怀风忙说,「别动。在热被窝里躺暖和的身子,忽然下床要着凉。你就坐在床上,我给你布置布置。」
把碗放在桌上,四处一看,找了一个小架子,架在床边,再将热汤面端到小架子上。
自己打量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一时也找不到医院那种病床用的小几子,你就先凑合着罢。」
白雪岚被他这样体贴地照顾着,是欣慰到了极点,笑道,「这还叫凑合吗?我是很有福气的人啦。」
他也真饿了,拿起筷子,也不怕烫口,簌溜簌溜几口,就把一大碗面条吃了个大半。
宣怀风今日亲历过,知道这熟悉身躯里的心脏,曾经停止了跳动,当时急而狂乱,只顾着发狠一定要把他救活过来。此刻看着白雪岚生龙活虎地大口吃面,倒是生出极大的后怕,默默凝望着白雪岚,眼圈霍然热了,不禁举手揉了揉眼睛。
白雪岚低头吃面,却仿佛额头上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忽然把头抬起来问,「怎么好像哭了?」
宣怀风强笑道,「你病糊涂了。刚才外面有风,吹迷了眼睛,我就揉一揉。」
白雪岚说,「迷了眼睛吗?你过来,我帮你揉。你站得这样远干什么?」
宣怀风怕他眼睛太尖,离得近了,说不定要看出些蹊跷来,站着不动说,「半夜三更,你少闹事。」
白雪岚说,「我哪里闹事了,要你过来,又不会吃了你。你再不过来,我就下床去抓你啦。」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软声道,「我实在累了,你今晚听话一点,不要磨我,好不好?」
白雪岚听他的语气,很有央求的意思,想起自己白天的事,已经把爱人吓了一跳,现在半夜要吃的,又让他冒着冷风走了一趟。
听他的声音,已透着疲累。自己如此不惊醒,竟还拉着他说闲话,不让他去休息,真是该死。
所以他顿时将心猿意马都收敛起来,歉疚地说,「都是我,半夜把你吵醒了,又使唤你跑腿。你快去睡罢,我再不吵了。」
宣怀风有些放心不下,还问,「你吃了面,要喝口热茶吗?」
白雪岚说,「不要,你快去睡。」
宣怀风肋下总是在疼,身上又总觉得软绵绵的,早有些支持不住了,但白雪岚这样催他,他反而生出眷念,并不立即就走,说,「不喝茶也罢,这热面汤也是好东西,你喝两口。」
白雪岚问,「我等一会自然会喝,你睡你的去。」
宣怀风说,「我看你喝两口,自然就去睡了。」
白雪岚把碗捧起来,咕噜咕噜几口,把汤和剩下的几根面条都吞了,放下碗,摊手说,「这样总行了?快去睡,再磨蹭,我要下来把你抱到床上去了。不然,我抱你到隔壁房里,我们一个床睡,明天一大早我再悄悄回来,也不会让人知道。」
宣怀风忙道,「打住。你这是才刚饱暖,就思……」
蓦地停下,踌躇一下,自己也失笑起来,说,「不和你废话,我去睡了。今晚你把我差遣得厉害了,我明天要请个假。」
白雪岚说,「请假,我是不允许的。大不了让你明天也差遣差遣我。」
话未说完,宣怀风已经走出房外去了。
白雪岚望着小几子上的空碗,想着他这样细心的人,临走却忘了把碗拿走,显然是疲倦得厉害,以致于疏忽了。
爱人疲倦的时候,自己很该过去,陪伴着他,给他一点安慰。
但想到自己吃肉的本性,近了他的身,恐怕是很难忍得住的。这样一来,本来是盼着他休息的,岂不是弄巧反拙?
思前想后,半夜钻进宣怀风香软被窝的打算,终于还是取消了。
第七章
却说白三司令这边,白天的事,那是他不曾料到的,也饱受一番惊吓,只是不欲为人所知而已。
自己一辈子呼风喝雨,也算是乱世里的英豪,要是一个兜心窝脚把独儿踢得丧了命,那是何等的大悲痛。幸而老天不忍他绝后,独子终于又回过气来。
儿子醒来,宛如被众星拱月一般,白太太更是万般呵护。白三司令心里,自然关心儿子,但踢人的是自己,若也凑上去露出关切的模样,实在抹不下面子,何况今日之事,不能说儿子没有过错。
因此听医生说并无大碍,他就两手往后面一背,说,「祸害遗千年,这话是不骗人的。」
装做一副大不以为然的模样,踱到外头去了。
众人将白雪岚检查完毕,小心翼翼送回小院时,他只当不知道,自坐在小书房里抽烟斗。
在他心里,以为白太太把儿子安置好了,回来之后,必然要来见自己,和自己告知情况。谁料抽出了一书房的烟雾缭绕,还不见人来。
白三司令干等着不是事,叫了一个听差来问,「太太送少爷回院子很久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怕是出了什么事?你过去看看,若有事,马上来向我报告。」
听差笑道,「太太早回来了。她打前头进门,大概没从小书房前面过,所以司令不知道。」
白三司令诧道,「早回来了?那怎么不来见我?」
听差两手垂着,只是僵笑,不敢作答。
白三司令眉头紧皱起来,把烟斗放下,出了小书房,到自己的卧房外头一看,窗户里可不点着电灯吗?要推门而去,却发现推不动,原来门从里面锁住了。
白太太在里面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隔着窗户问,「是司令吗?」
白三司令说,「是我,你锁着门做什么?」
白太太说,「对不住,我今天乏透了,想图一个自在。这个卧房,请容我独自享用一晚,你同意不同意?」
不等白三司令说话,她又补上一句,「你要是不同意呢,我抱了铺盖,睡到小书房去。」
白三司令便明白了,自然是因为自己把儿子教训得太重,让太太很是心疼。这是太太在对自己表达不满意呢。
然而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偶尔的生气,很是不错。一则表明儿子身体是不用担心了,不然,太太绝不至于腾出功夫来,和自己算这笔后帐。二则,老夫老妻闹脾气,以分房作为惩戒,又言明只是一夜的分房,反而可以视为一种亲密,很有年轻夫妻的时髦感。
所以他乐于给太太这个面子,在门外大声说,「让你睡小书房,我是绝不允许的。今晚我就睡在小书房,明天早上再来和你说话。」
当夜,果然命听差另备铺盖,在小书房睡了。
第二日起来,到卧房那头一看,果然房门已经开了。白三司令走进去,见白太太正坐在梳妆柜前,拿着一块白手绢,把柜上摆着的外国香水瓶一瓶一瓶拿起来,仔细擦着玻璃瓶子。自从白雪岚去了法国留学,总爱给母亲捎带外国香水,白太太虽不爱那外国浓烈香味,但喜欢这些精致的玻璃瓶子,故而常摆在柜前赏玩。
白三司令初时还有些忐忑,以为见了太太,要被太太埋怨,说昨天下手不知轻重,险些葬送了儿子,现在见太太这样悠闲,不由大为放心,笑道,「你起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早饭吃过没有?我饿了,你吩咐听差给我做一些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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