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翰飞哼道,「我又没睡你的人,结什么条子钱?」
黑长袍的笑容露得颇为勉强了,咧着金牙说,「您也常去我那楼子里玩的,怎么和我开起玩笑来了。是您叫姑娘们到这来,我人都带过来了,至少要拿条子钱,还有,租汽车的钱,您当时打电话说得豪气,也是只管问您要。」
廖翰飞骂道,「别和老子说钱。老子还缺钱呢,谁又白送我个几十万?」
黑长袍终于是挤不出笑来了,板着脸说,「廖少爷,快过年的日子,楼子里生意很好,我看您的面子,连自己楼子里客人的生意都不做了,带着姑娘们来给您捧场。谁不知道叫姑娘条子,就要给条子钱,人来了,买卖成交,就要给钱。不是我敢对您不敬,只是我黑老三在这一行做了二十多年,要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以后不能在同行们面前抬头,也不能对跟我吃饭的这些姑娘交代。」
廖翰飞不屑道,「你一个吃女人皮肉饭的活王八,敢说我不懂规矩?好,今天看看是你规矩大,还是我廖家规矩大。」
说着一挥手。他带的一个护兵走上来,反拿着长枪,把枪柄往黑老三肚子上重重一擂,黑老三便如虾米一样蜷着倒在地上。那护兵又用穿着军用皮鞋的脚狠狠地踹。一众妓女吓得花容失色。
黑老三被踹得在地上打滚,连连央求,「我不敢了!廖大爷,饶了我!哎呀,打死我了!」
廖翰飞哼道,「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给我滚出去!」
那护兵听他这样说,才停了脚,往后退了两步。
黑老三哼哼唧唧,捂着肚子半日爬不起来,两个妓女哆哆嗦嗦地过来帮忙,才把他搀起来。众人走出赌场,都是满脸晦气,白走一趟,除了受一场惊吓,一个子也得不到,还要倒赔汽车钱。
妓女出卖皮肉,为的是钱,如果要倒赔钱,那简直可以归入被客人嫌弃的下等妓女行列了。世人总以为妓女不要脸,其实妓女和妓女之间,也讲究面子。黑老三手下这批妓女,在济南城算是上等妓女,她们一想到同行们知道今天的事,也许要讥讽她们是要不到条子钱的下等娼,就忍不住又气又恼地埋怨,「三哥知道廖家不是好主顾,就不要贪他们的生意。说是大生意,不见一个子。耽搁我们半天工夫也罢了,三哥还要挨一顿打。」
黑老三气不打一处来,反骂道,「没良心的小贱货,我替你们挨了打,还说风凉话。回去你等着,我得罪不起廖家,我还得罪不起你吗?」
另一个妓女见他发狠,忙打圆场道,「别在大街上站了,许多人瞧呢。快上汽车吧。」
黑老三拉着脸说,「快过年,该死的汽车行涨了两倍价钱。巳经赔了一笔汽车费,我不能再赔一笔。不坐汽车了,走着回去。你们谁实在走不了,就叫人拉个黄包车。」
妓女们听了,更是跺脚的跺脚,撇嘴的撇嘴。
白雪岚因宣怀风答应了让自己晚上饱餐一顿,把宣白义彩的事情交托给孙副官,便要去找吃晚饭的地方。这时他把宣怀风从人群里拉出来,正要上车,忽然瞥见对面马路上一群莺莺燕燕,愁苦着脸,对着廖家赌场指指点点,便猜到里头必有新闻。
白雪岚也不迟疑,马上就叫来一个手下,到对面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那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对白雪岚把事情大致说了。白雪岚心里就盘算起来。
宣怀风这时已经坐在汽车后座了,等了好一会,不见白雪岚上来,探头出车窗问,「你刚才催得我这样急,现在自己却站定了,在想什么呢?」
白雪岚笑道,「对面有一群姑娘,廖翰飞叫了条子,却不给钱,还打了带她们的人。我看她们这样受气,很是可怜,想给她们帮帮忙。你说好不好?」
宣怀风听了叫条子这话,就知道是娼妓,但这混乱的世道,许多女子被逼入娼门,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因此他对于娼妓,不但不鄙夷,反而常常是充满同情的。便点头说,「当然好,只是怎么帮呢?」
白雪岚对他附耳说了一番,又道,「她们是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你真愿意过去和她们打交道吗?」
宣怀风大方笑道,「在首都时,我看舒燕阁的梨花对小飞燕施以援手,就知道这些人里也有热心肠的好人。众生平等,我又不比谁高贵些,为什么不能打交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想出了办法,为什么不自己去,反要差遣我?」
这个问题,他是无意中提出,却正中白雪岚心虚所在。当年因为秦思燕的事,白雪岚曾有一段放荡的日子,他年少多金,风流场中,眠花宿柳自然不在话下,对面那黑老三浸淫此行二十多年,大概也认得他。万一被宣怀风发觉,那可不大妙。
自从回了济南城,先出了法国老朋友,后出了秦思燕,中间还掺和着去胡同被宣怀风识破的事,白雪岚自忖,近来欠的帐至少有三笔了,宣怀风若不和自己算帐还可,若是一时心里不舒服,算起总帐来,那自己可不好交代。所以但凡沾染到这些,他一颗心就不免提溜起来,十分小心谨慎。
听宣怀风对自己发问,又想,自己把廖翰飞奚落了一顿,又为很快要吃一顿大餐,真高兴得有些发昏了,此事大可以交代别人去办,何必偏偏找宣怀风?便说,「我怎么敢差遣你。不是什么大事,我另叫一个人去办罢。」
宣怀风却说,「这和计划有关,也算我的公务,我办就可以了。」
不等白雪岚说话,就拿了一叠空白的义彩签子,往马路对面去。
那些妓女们站在路边张望,偏偏今日街上人极多,黄包车生意也好,此刻竟是一辆空的也找不着,正在唉声叹气,忽见一个极漂亮干净的年轻人从对面走过来。
常言说老鸨爱钞,姐儿爱俏,这些二十来岁的女子们,是最不怕盯着男人看的。年轻人不但脸蛋俊俏,举手投足另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雅致,连走路都难得的好看,她们也就不客气,眼珠子也不眨一下地盯着看。
没想到,他过了马路,到了她们面前,竟停了下来,微笑着开口,「各位小姐好。听说你们拒绝了一桩和廖家赌场的合作,我过来想问问,各位是否愿意和我们宣白义彩,做一个合作?」
众人一听,不禁都笑。
她们听惯了被人称为姑娘,鲜少有人会称她们为小姐的,光这个称呼,就听着叫人心里舒服。何况她们被廖家赌场一个子也不给的赶出来,是很丢人的事,从这俊美少年嘴里说出来,什么拒绝合作云云,倒变成是她们瞧不起廖家了,这简直十二分的给面子。
黑老三捂着肚子,从后面走出来,也笑着对宣怀风点点头,「这位大爷吉祥。小的黑老三,是这里领头的,请教大爷名号。不知这宣白义彩是做什么的?」
宣怀风刚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众人就惊喜不已,姑娘们叽叽咕咕地说,「怪不得,原来是报纸头条上报导的人物。我们也听说了,可惜我们不识字,平日也不订报,不然看了照片,刚才就认出来了。」
再一说宣白义彩,众人更是被宣白的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
黑老三听见奖金有五百万,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梗着脖子说,「这样大的局面,我这辈子头一次听说,更别说亲眼瞧见了。宣大爷刚才说合作,不知是怎样的合作?我这些姑娘们个个聪明,帮忙招揽客人,绝不在话下。只要按规矩给条子钱就行。」
一个比较老成的妓女娇滴滴地插嘴,「三哥,人家特意过来,很给你老面子。我看他们在马路对面搭台子,是和廖家打对台。我们刚才受的气,难道就不值几个钱?依我说,只要他们能给廖家难受,我们白帮着招呼两声,也就不用收足条子钱啦,让他们一点,收个九成,你说怎么样?」
黑老三笑道,「那很可以。打今日起,宣大爷您叫的条子,咱们只收九成,怎么样?」
最后一句,是对着宣怀风说的。
宣怀风从未招过妓的人,见他一副等着自己叫条子的模样,不禁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叫条子。我所说的合作,是希望各位回去工作时,和见到的人介绍介绍宣白义彩。毕竟我们这个也有慈善的性质,筹到钱,就能帮助那些可怜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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