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抬头往二楼走廊那瞧一眼,问,「你进了别墅,半天没动静,我来看看。有个人一直在喊叫,那是什么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道,「是韩小姐底下人送过来的,是个怕死鬼。才问他两句话,他就哭爹叫娘,把裤子都尿了。这样肮脏,我也懒得再问,交给蓝大胡子料理罢。」
宣怀风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看你自从到了山东,就有些胆大妄为。刚才听蓝大胡子说,你还要他埋炸药,去炸火车?你要挑起一场大仗,大概你自己只要痛快而已,可又要多少人命去填?」
白雪岚柔和地笑道,「这不是并没有真的炸吗?这盘棋下得有些乱套,一时不好说,等我回家把头绪理清楚了,再和你做个交代。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宣怀风带下楼,出了别墅。到了车上,发现司机不知何时已回来了,见白雪岚和宣怀风上了车,从驾驶座上把头转回来,对着白雪岚望一望,不等白雪岚发话,就发动了汽车,出了这隐僻的院落,直朝白家大宅的方向去。
轿车到了白家三宅门前,那门房眼睛倒很尖,瞅着车窗里映着的依稀是自家少爷的脸,赶紧过来,躬着腰开车门,满脸堆笑地问好。
白雪岚招呼了宣怀风下车,随口问门房,「长辈们都在屋里?」
门房答说,「原来司令和太太,陪着大司令、大太太、二司令、五司令、六小姐、冷小姐,都在客厅里吃茶。后来天赐少爷出了事,大家都赶着到医院去了。」
白雪岚说,「天赐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门房凑前一步,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医院打来的电话里说,是被炸药炸伤了。不过听说爆炸的时候,有两个护兵挡在头里,天赐少爷伤得不重,大概是皮肉上的伤。」
白雪岚冷冷一笑,「他倒是走运。」
并不再说什么,带着宣怀风往大门里走。
所幸家里长辈们都去了医院,不必先去客厅里见过,执行那些繁琐的俗礼。白雪岚便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刚到院门,脚伤已经好了的野儿从门里风一般地迎出来,「好家伙!我真恨透这些假消息了,说是少爷和太太一同从祠堂回家,害我来回找了一圈,不见半个人影。后来又说宣副官身体不好,少爷带他去医院了,可是,又说医院里也不见人。你们两位,是变戏法吗?现在总算是肯露个形迹了。」
一边竹筒倒豆子般很快地说着,一边引了白雪岚和宣怀风进院,给他们打起帘子,请到小厅里,麻利地倒来一盆热水,扭了一把热毛巾,拿着就要往白雪岚脸上擦。
白雪岚把脸往后一避,「不用你来。」
野儿笑道,「从小就是这样的。难道少爷到祠堂去了一趟,我就伺候不起了?」
白雪岚说,「你也是笨,岂不闻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我是独一个,现在你有一个新少爷了。这可是在祠堂当着祖宗们的面,给父亲母亲磕过头,连定礼也收了的。以后你伺候我,不如伺候他。」
宣怀风听着这话,连忙摆手,尴尬笑道,「那是一时无法,将错就错,难道我还能大模大样,在这里当起主人来?你不要当一件正经事说,反要让人误会。」
白雪岚反问,「你以为在白家祠堂磕头行礼,不是一件正经事吗?我懂了,你不要丫鬟伺候,那就是要我亲自伺候了?无妨,我是愿意伺候你的。」
从野儿手里把白毛巾拿了,往宣怀风脸上擦。宣怀风急忙要躲,却被他一只手把腰给搂紧了,躲也躲不开。
宣怀风只觉得热热的毛巾在脸上乱扫,左右转着头,又羞又急道,「一到家就胡闹,你又想惹祸?快住手,有人看着呢!」
白雪岚说,「过了明路,我怕什么?要是遮遮掩掩的,教那些小人以为我们怕他们言语,更要添些难听话。还是光明正大的好,我看谁敢多嘴。」
一边说,一边把宣怀风一张白皙俊脸,擦出温热的淡淡的几丝红润来。
野儿在旁边瞅着他们缠成一团,先是捂着嘴笑,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跑出门去。等她回来,宣怀风已经被白雪岚「伺候」完了,白雪岚就着残水,搓了一把毛巾,自己也擦了一把。
白雪岚问野儿,「你怎么忽然就害臊了?跑得倒快。」
野儿哼道,「谁害臊?这种事,你从前干得还少吗?又不是我胡闹,凭什么是我害臊?」
一连三个问题,把白雪岚问得蓦地心虚起来,悄悄回头瞄一眼。所幸宣怀风刚才被他闹了一通,挣扎时两手乱动,袖子打到盆里全湿了,去换了一件衬衣,也才从另一边走回来。
白雪岚赶紧轻咳了一声,正经起脸色问野儿,「手里拿的什么?」
野儿把手里的公务包放在桌上说,「前阵子五司令来,不知找什么东西,乱翻了一气。我猜他大概是要找这个,就藏起来了。现在你回来了,自然要拿出来。」
宣怀风呀了一声,过去把公事包打开,拿出里面的文件看看,惊喜地说,「这是兵工厂的文件,在首都签的合约也在。我原本有些担心,这些文件要是掉了,重做出来工夫可大了,没想到被你保护起来了。野儿,你怎么知道要藏这个?你可真聪明。」
野儿见自己被夸了聪明,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得意,笑着说,「我其实不知道,就是讨厌五司令太横。就算是长辈,自己侄儿住的地方,也不该招呼也不打就闯进来呀。所以,我总要藏点什么才好。不然,少爷回来知道了,要骂我没把他的家当看好。」
白雪岚说,「家当丢了,干系不大。只是我这阵子在医院里混忙,没空和你追究,怀风一个新来的,那天他怎么知道钻到父亲屋子去?谁给他领的路?」
野儿对宣怀风受伤一事,心里也感歉疚,不过她是少爷最宠爱的丫鬟,现在被这样当面责问,脸上很下不来,便笑着轻哼一声,「我见宣副官很担心司令为难你,才带他去。钻狗洞,偷听,你从前带着我也常干,如今竟又稀罕起来了?幸亏我带了他去,要是他不在,你被司令踢死过去,谁来救你?可见这事,我做得并不差呀。」
话音一落,白雪岚猛地一扬手,把桌上的铜盆打翻。铜盆撞在地上,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水溅了野儿半裙子。
野儿骇了一跳。
白雪岚黑沉着脸向野儿道,「你做得不差?他骨头都断了!父亲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你竟敢背着我,带他去冒那么大风险!」
野儿从小伺候这位不把礼法放在眼里的少爷,被调教出一身野性,没大没小的话,不知说过多少,何曾被这样凶恶地骂过,此时又惊又怕又羞,两只大眼睛上,蒙上一层颤颤巍巍的水雾。
白雪岚越骂越气,霍地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喝问,「那日,父亲若是手枪带在身上,一枪要了他的小命,你怎么说?」
宣怀风也被他这可怕的怒气吓着了,怔了片刻,忙上去扯着他说,「有话好说,事情过去许久了,你忽然发这样大脾气。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又是你身边亲近的人。」
白雪岚语气很重地说,「正因为她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我才生气。到了现在,她还一点不知道错,自以为有功呢。这样下去,她更要自作主张,把你推到火坑去。」
宣怀风说,「这话严重了。是我央求她带我偷听你和你父亲说话,她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后面要发生那些事故?你看你,一发脾气就摔东西,淌我一鞋子水。屋子里干净袜子放哪里,我不知道,劳驾你陪我找一找。」
一边强拖了白雪岚出门,又站住脚,回头对泥偶一样僵直站在原地的野儿说,「你也快去换一条干净裙子罢。」
到了白雪岚住的屋子里,宣怀风哪有找袜子的心思,看看白雪岚阴沉的脸,心知此时是不好去劝的。往四处一打量,见桌上用白玉圆碟盛着新鲜水果。红红的苹果,橙亮色的柑橘,紫黑的大葡萄,几种颜色错落有致,堆砌一起,煞是诱人。
宣怀风便问,「柑橘现在是难得的,要不要吃一个?」
白雪岚在椅上笔直地坐了,并不说话。
宣怀风捏了一枚葡萄,把葡萄皮仔仔细细剥了,送到白雪岚嘴边,说,「那你吃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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