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说,「这是没有选择的,给他们。」
万襄理说,「给他们,银行这边款子不够。」
正说着,一个职员过来说,「山茶染织厂的老板来找万襄理,我已经请他在襄理室内等着了。」
万襄理说,「知道了,你先叫人准备茶水招待一下。」
等职员走了,他回头对着陈经理,一脸焦急,「这下糟了,染织厂的胡老板,存在我们银行的款子怕有三十来万,他如果也要全提……」
陈经理鼓鼓腮帮子,露出一个冷笑。
万襄理说,「都这个时候了,经理还笑得出来吗?」
陈经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层,拿起纸烟在桌上度了度,露出老狐狸一般的森然眼神,缓缓说,「你看我在金融界混了几十年,能让一个小孩子逼上绝路吗?他说要一百五十万,我自然不能只准备一百五十万。告诉你,廖翰飞刚刚送过来那一批,已经是两百万。另外,我昨晚已经把几十年的老脸都舍出去了,和有利银行的谷经理说好了,他们银行,可以借我们五十万的中央银行本票。」
万襄理大喜道,「哎呀,经理怎么不早说?让我急得几乎要跳楼。」
陈经理说,「你以为五十万中央银行本票是白借的?我答应老谷,给十六分的利,不到迫不得已,我不能割这样一块肉。只是现在没法子了,这边我去处理,你先去应付你的客人罢。」
万襄理一走,陈经理就叫了一个银行职员来,叫他赶紧去有利银行一趟,拿五十万的本票。
廖翰飞新调来的士兵已经到了,他亲自在外面指挥一番,看局面还算过得去,走到经理室问,「银行里款子撑得过去吗?」
陈经理说,「慢慢的来,昨天我们能撑到五点,今天大概也能过得去。」
两人坐在沙发里,谈论了一下银行的形势。
不到一会,万襄理已急急地把染织厂老板打发掉,他全不敢歇气,拿着银行帐册又过来这边,报告说,「经理,我还是有些担心,怕白十三少像昨天那样,找出一些亲戚来,逼我们挤在同一天兑款。我查了一遍,白家大概因为和廖家不睦的缘故,很少和我们银行打交道,一般存的款子都不多。可他的堂兄白天赐,有一笔活期很大,足有九十万。」
廖翰飞不在意地摆手说,「老万,我给你打个包票,任谁来取钱,白天赐都绝不会来。他现在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他也只有淹死的份。」
话音刚落,一个职员神色不安地走到门口说,「白家有人来了。」
陈经理问,「白十三少吗?」
职员摇头,「说是白家五司令。」
廖翰飞一听,低骂一句,「他娘的,老子的嘴不能这样晦气吧?老陈,你出去瞧瞧。」
陈经理忙带着万襄理出去,果然见五司令被几个护兵族拥着,很威风地站在大厅里。大厅里等待取款的小储户很多,把柜台前面站得满满的,可五司令这样有气势的一杵,人们自然让出一片空地,他就像名角上了戏台,轻轻松松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过来了。
陈经理瞧着这模样,哪还不知道这是过来找事的,强笑着上去打了招呼,温和地问,「司令今天过来办什么业务。」
五司令龇牙笑笑,「你们怕人家记者报导说银行资金不足,连贿赂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我还能向你们存款吗?过来当然是取款。」
掏出一张支票递过去,大刺刺地说,「快给钱。」
陈经理看那张支票,上面写着九十万,落款是白天赐,和万襄理交换一个苦涩的眼神,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白家十三少的损招,在金融界老手的眼里,若分开来看,完全不算什么,但他把损招使得如连珠炮一般,就叫人真难以招架了。
陈经理笑着问,「这张支票,是令公子开的吗?」
五司令说,「你眼又不瞎,他签的名字在支票上,你瞧不见?」
廖翰飞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这时候拄着文明杖往前两步,一脸怀疑地说,「白天赐和我说过,这九十万存款,他有很大的用处,怎么忽然就开出一张支票给你?」
五司令睨视他一眼说,「我是他老子,他要孝敬,你不服气吗?」
廖翰飞说,「就算是他老子,他也不可能孝心这样大,白白送你九十万。这张支票上的签名,恐怕是假的。银行要保障储户的钱财,遇到这种做不得准的,除非他本人来,否则我们不能给钱。」
五司令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真让雪岚说准了,你们廖家开的银行,就是拿不要脸当本钱。你要见本人是不是,那就让你见见。」
他吩咐了一句,于是身边护兵里有两个走了出去,不一会,便见他们拿了一个担架,抬着白天赐进来。白天赐那样子,真是惨不忍睹,脸颊瘀青,唇角裂开,两只眼睛肿得核桃般大。脸上已经这样难看,身上大概就更不用说了。
廖翰飞惊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谁动的手?」
五司令也不隐瞒,很大方地承认,「我动的手,怎么着,姓白的教训儿子,你们姓廖的要替他出头?」
廖翰飞说,「你这张支票,是打了他,逼他签的,是不是?」
五司令叉着腰说,「我养他许多年,他不长进,打他怎么了?逼他签支票怎么了?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廖翰飞自己是个流氓,但对于五司令这样的流氓,敲诈敲到自己亲儿子身上,真也忍不住要骂一声卑鄙,对白天赐问,「这张支票真是你签的?这样大一笔钱,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不愿意,银行知道你是被胁迫了,支票自然可以不算数。」
他自然是本着同坐一条船的情面,要给白天赐一个挽回的机会。
然而白天赐昨晚挨了父亲一顿毫不留情的狠揍,现在当着他父亲的面,哪敢挽回,如果挽回,回去肯定要被活活打死。
他勉强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廖翰飞这战友,真是说不出的酸楚悲愤恨。心想,白雪岚那土匪真是又毒又狠,自己当初不过撺掇三伯父踹他一脚,他如今报复起来,不但撺掇父亲揍自己,还阴损地连带着拷问家私。自己哪熬得住打,迫不得已,只能供出藏了这样一笔大存款。
九十万啊!积攒了这么久,和日本人合作罂粟赚的所有都放在这里,正因为怕家里长辈截查,才故意存在廖家负责的银行,现在露了踪迹,通通都要被厚颜无耻的白雪岚拿走,说是在会议上差点丢了命,只当是压惊费。
那场会议上,白雪岚混不吝的胡搅蛮缠,把众人耍得团团转,带着他的副官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娘的受了哪门子惊?
白天赐越想越难受,怄得只想一头撞死,可是父亲还朝他不满地瞪着眼呢,他怕答晚了,回去又要挨打,只能忍痛说,「是我签的。」
话一说完,五司令打个手势,白天赐就被护兵用担架抬走了。
五司令今天早早地接了白雪岚一个电话,很明白该怎么做,不再瞧廖翰飞,朝着陈经理问,「他已经点了头,你们银行还有什么法子赖帐?九十万,到底给还是不给?」
陈经理生平也是头一次知道,当老子的,居然还能把儿子的家私打出来吞没,不过这事荒谬归荒谬,银行这边只认支票和规矩,实在没有拒不履行的权力,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至极,只能有风度地笑笑,「既然储户肯认这笔帐,我们有什么不肯给的。九十万是吗?这就叫职员到库房清点出来。」
好不容易把五司令打发走,陈经理等人回到经理室,都觉得身上一阵冷津津的。房间里一阵沉默。
好一会,陈经理沉声问,「库房里还剩多少?」
万襄理嘴里很快地算着说,「库房昨天剩的一点余款,加上今早的两百万,大户已经提了快四十万,外头那些小储户估计也要个十万,本来应该还能勉强凑一百五十万。可白天赐这样一笔,一百五十万减九十万,只有六十万了。幸好经理做了准备,有利银行那边还有一张五十万的本票,这中央银行的本票是可以当现金支付的。算下来,还有四十万的缺口。只是这四十万到哪里去找呢?眼看就要十点钟了。」
陈经理把手上已经揉得快变形的一根纸烟点燃,呼哧呼哧地狠吹两口,仿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转过脸,对廖翰飞以一种郑重的口吻说,「少爷,请您马上回去见议长,就说最后压舱的那笔钱,必须动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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