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4)

大概脚行里也只有他会这么认真地对待这个劳累的工作吧。
呆了一会，竹素生从猫熊师兄身边的背篓中将慧宝化缘用的钵拿到手中，他道别了猫熊师兄继续往前走，经过日租界之后是法租界。在法租界街头，竹素生在一家洋人开的店铺坐下将钵放在自己跟前拿起二胡拉了起来。拉了一会之后，他便收到洋人的纸币。想了想，他拉了一轻快的曲儿。这轻快的曲儿将洋人聚集过来，再一曲结束之后，那些洋人说着洋文然后拍起了手。
“这个美丽的东方人儿真棒。”有一金发碧眼的女人说道。
“他手中是什么乐器？”另外一个女人问道。
“东方乐器？”
“东方真是神奇的地方，只有两根弦就能拉出这么好听的曲子。”这些洋人拍手说着话，竹素生笑意盈盈，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待到眼前的洋人全部散去之后，一个金发碧眼的俊美男人将一英镑放入竹素生的钵中然后对竹素生说道：“你拉的二胡很美妙。”
对方说的是汉文，竹素生能听得懂，到租界里卖艺得到的钱会不会只能在租界里用？得想办法兑换掉才行，不然就是他也没办法知道这些洋币究竟值多少铜圆和大洋。
“谢谢。”竹素生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我叫威廉，你叫什么。”威廉问道。
“竹素生。”竹素生回道。
“竹、素、生。”威廉轻声念了几次才记住这拗口的东方语言。
“你的名字和你一样美丽。”威廉笑道。
听了他的话，竹素生直视对方湛蓝色的眼睛：“你也很漂亮。”
眼前的洋人高大英俊，身上透着一股贵族的气质。这种气质竹素生不会认错，眼前的男人不知道是哪个租界里的，但地位一定不低。
“谢谢你的赞美。”被东方美人称赞，这名绅士很受用。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威廉说着便离开了。

这些洋人真是奇怪，不过这些纸币真的能用么？竹素生将钵里面的钱全部收好然后沿着原路返回。
租界内和租界外果然是两个世界啊，路上看到租界内有自己的巡警。想必津门府衙现在没法干涉租界内的任何事情。
天上的太阳开始下沉，竹素生沿着海河走回日本租界便看到慧宝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这人便是慧宝口中的曾庆吧。
“竹施主！”慧宝招呼道。
“和尚！”竹素生将钵一抛，慧宝接到手中放到身后让猫熊师兄放进背篓中。他没注意到自己的钵不见了。
“你就是慧宝说的朋友了。”曾庆看着这少年，少年身上有一种贵气。想必这少年是家道中落沦落到天津城来的吧。这么好的面相放在天津城中，一定能出人头地。祖上看相的那点皮毛还有这么一点点，曾庆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大叔！”竹素生笑着招呼。
“今天慧宝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来。”说着曾庆又递给了慧宝一袋素包子。
“阿弥陀佛，这……”慧宝还来不及拒绝，竹素生便将曾庆手中的包子给接了过去然后说道：“谢谢了，大叔！”
“不用跟我客气，以后要遇上什么难事，只要是我能帮你们一定会帮。”曾庆含笑说道。
“既然如此，先在这里谢过了。”竹素生将一个包子塞进嘴巴里说道。
“阿弥陀佛，谢谢曾施主。”慧宝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无奈。
“走了和尚，我们回去。”竹素生将一个包子塞给他背后的猫熊师兄，猫熊师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曾庆看着走远的两人。
他不会看错人，那个少年和慧宝，以后在天津必成大器！
竹素生和慧宝和尚沿着海河便走着回去，傍晚的夕阳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远。

竹素生和慧宝沿着海河岸边走回去，在踏出日租界没多远便看到海河岸上有一群孩子，这些孩子年纪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这些小少年和小少女们，都有着统一学堂制服。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着不同的发色和不同颜色的眼睛。目前为止，竹素生只认清了洋人和东方人，但却分不出德国人、英国人、俄国人等。在他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就如在洋人眼中东瀛人和他们汉人长得一样。
有些闹哄的学生吸引了竹素生和慧宝的注意力——
“咦？是那个孩子。”有个孩子引起了竹素生的注意，这孩子是他刚来天津城的时候想要和自己买猫熊师兄的十三岁小少年，对这少年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那张不同常人带着一丝妖异的脸，这种妖异是不经意的，就是小少年本人也不知道。只是，当初竹素生怎么看都没有发现异样。这小少年是个人类，至少竹素生看不出其他问题，可那种违和感挥之不去。眼下，这小少年的处境似乎不太好。
“洋人学堂里的学子。”慧宝说道。因为每天早上到租界脚行干活，所以有时候会遇见这些学生。
“洋人学堂？有趣。”竹素生道。他看到那个小少年似乎被其他学生逼迫站上了海河岸边，再前一步，他就会掉进海河里。靠近了，竹素生和慧宝才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跳下去！”
“快跳下去啊！”
小少年被一群孩子逼迫着站到海河岸边上，他皱着眉头看着下面的深河。
“停手、大家停手！”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人小姑娘大声阻止大家去逼迫小少年。
“路易莎，是他赌输！”人群中有一个洋人学子叫道。
“对！是他愿赌服输！”一个本地津门富商孩子叫道。
“你们真是无耻！”路易莎生气地指责这些同学。
“不能履行诺言的人就应该切腹！”一日本学生不屑地说道。
“路易莎，这是他应得的教训！”路易莎身边的棕色头发洋人男生高声说道。
“是你们集体欺负他！”路易莎气得脸色发白。
“如果不是因为路易莎总是和他一起玩耍维护他，我们也不会这么对待他。”一个德国小男孩尖锐地说道。
“跳下去！”
他们的争吵声传到了竹素生的耳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因为这小少年被排斥在外了。
被迫站在海河岸边的小少年面红耳赤，没想到出面维护自己的竟然是个小姑娘。可现在的他一点都没办法出声为自己和路易莎做维护。就在竹素生想上前的时候，混乱的人群中，不知道谁伸出手推了小少年一下，小少年一个不防备惊叫了一声便落下海河。
伴随着小少年惊叫的声音，一道人影也随着小少年落下。那人在小少年落水之后便抱住他，于是两人一同落入水中。
“竹施主！”慧宝和尚大惊！
看到有两个人落了水，岸上的学生炸开了窝。
“啪”地一声，路易莎甩了一下自己身边的棕色头发的男生一巴掌然后找人救人去了。被甩了巴掌的男生大叫着“路易莎”追了上去。
看到有人落水，那些学生害怕便纷纷散去。
“竹施主！”岸上慧宝和尚紧张地看他们落下的海河点。
在慧宝和尚紧张地观望中，这河面上冒出“咕咕”的水泡，下一刻，竹素生便抱着小少年腾身跃起然后落到慧宝和尚身边。
“竹施主你没事吧！”慧宝紧张地问道。竹素生抱着小少年呼了一口气然后一笑：“没事。”
“咳咳咳……放、放开我！”小少年挣扎着。
“好。”于是竹素生收回手，小少年生生地从他怀中掉到地上，小少年哀嚎了一声：“唉哟！”摔得他的屁股那个疼啊，疼得他的泪水都飙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少年摸着屁股爬起来。
“不是你要我放开的么。”竹素生疑惑地问道。
“你不会轻轻放我下来么！”小少年气得脸色红白交加。
听了他的话，竹素生笑意盈盈然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下次一定要说清楚啊。”
“啪”地一声，小少年拍掉竹素生的手冷傲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啊。”竹素生看着小少年一副老成的样子逗弄着问道。
“哼！”小少年冷哼一声然后离开了。
“我们走吧。”竹素生抓住自己湿溜溜的辫子放在身前然后跟上小少年的脚步。一会之后——
小少年：“你们干嘛跟着我！”
竹素生：“我们没有跟着你啊。”
慧宝和尚：“阿尼陀佛。”
小少年：“哼！别以为救了我就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我告诉你，没门！”
竹素生：“咦？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的。来，我瞧瞧。”
小少年：“走开，你这个乡巴佬！”
慧宝和尚：“……”
竹素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关你什么事！”
竹素生：“难怪被人欺负。”
小少年：“哼！总有一天我要报复回去！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竹素生：“哎呀呀~就你这小身板。”
小少年：“你别瞧不起人！今天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也能自己游上来！”
竹素生：“哟~是么。那你再跳下去试试，小心被螃蟹啃了。”
小少年被缠得气得牙痒痒的，从来只有他吃螃蟹，哪里有螃蟹吃他的可能！
竹素生依旧逗着这小少年，猫熊师兄光是看着都觉得毛儿要炸起。在临近金钢桥的时候，小少年回首对竹素生：“我叫闻小狐，我总有一天会让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后悔！”闻小狐这脸上的表情令人感到一丝毛骨悚然。这话，是对眼前的竹素生和慧宝和尚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说完之后，闻他便头也不回地踏上金钢桥回家。
“闻小狐……”竹素生摸了摸下巴。
“哎呀！糟糕！”他卖艺得来的钱财！
慧宝和尚：“阿尼陀佛。”
竹素生风风火火地离开消失在慧宝的视线之中。
“师兄，我们回去。吃过饭后，我们一起去找师父。”慧宝和尚一面背着猫熊师兄走一面说道。
猫熊师兄：“……”
现在一天工作完成之后他便要借着晚上空闲的时间去寻找师父，也会向脚行的人打听有没有见过或听过师父。这偌大的津门，不管付出多少时间他一定要找出师父。

另一边，路易莎带着巡警来捞人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向周边打听了之后才知道闻小狐被救走了。
“路易莎。”罗伯特紧张地跟上路易莎。在日租界马路上，一辆欧式马车停到路易莎跟前。路易莎上了马车后，车子便前往英租界去了。
“路易莎等等我！”罗伯特追上去，但她没有让赶车人停下来。最后罗伯特被丢下靠自己的双腿回英租界。
马车渐渐驶入英租界维多利亚道然后停在一幢别墅前，别墅名牌是英文“Devonshire”德文郡。名牌上有卡文迪许的家族徽章。
德文郡，英国最大的贵族世家。
路易莎跳下马车进入别墅里，女仆便去准备晚饭。
“亲爱的路易莎，很高兴看到你回来。”坐在沙发上金发碧眼的那人将手中的书放下对路易莎说道。
“威廉叔叔。”路易莎上前亲了亲威廉公爵的脸颊然后坐到他的身边。她的脸上细微的表情还是让威廉公爵捕捉到了。
“我的小天使，今天遇见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么。”威廉公爵笑着问道。
路易莎想到今天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于是她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威廉公爵。
“威廉叔叔，闻小狐真的没事么？”见不到人真的没事，路易莎内心会有不安的感觉。
“如果路易莎感到不安，可以打个电话到镇守使大宅中。”威廉公爵笑着鼓励路易莎。听了叔叔的话，纠结了一下的路易莎说道：“明天见到他我会问他的。”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先去享受塞西尔女士为我们准备的丰盛晚餐。”威廉公爵牵起路易莎的手说道。
“好。”路易莎笑。外面的罗伯托已被他们抛在脑后。

晚上，慧宝带着猫熊师兄出去寻找师父，竹素生独自一人逛南市那几条热闹的大街。
他手头有钱啦！于是他去饭馆点了几十只螃蟹，在场的所有人被竹素生吃螃蟹的气势和手法给惊呆了。
“这位少爷，您还要么。”饭馆招待抹了一把汗。
“再来二十个！”竹素生说道。
“马上来！马上来！”那招待赶紧去给竹素生拿来了二十只螃蟹。
当竹素生将这二十只螃蟹啃掉之后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口。
“这天津的螃蟹味道就是不一样。”竹素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是，咱们津门的螃蟹可是远近闻名的。”招待笑着应和道。
“来给我算算这账。”竹素生说道。
“好勒！”于是招待上掌柜那里个竹素生算账，将账结了之后竹素生便离开去转南市繁华又混乱的街巷。
灯火阑珊中，竹素生走过这充满浑浊和生命力的街巷。因着府衙和租界都不想管的南市，倒是衍生出了新的“生命”呢。

***

竹素生等着吴老爷来找自己，他知道对方会找来，因为吴老爷别无选择。那宅子竹素生没去，但做了调查，调查中得到的信息对他来说足够了。若不化解这个大灾，那么，等待吴老爷的下场是家破人亡。
竹素生等着，这一等便是好几天。吴宅的管家在混乱的街市寻找到竹素生的时候抹了一把汗。这地方他不常来，即使来身上也不会带上钱财，以免被人见财起意。在这种地方被杀掉可是没人管的。
管家在找到竹素生的时候，竹素生正在和南市的混流子打架。他身体柔软地避开那些混流子之后撇到吴老爷的管家于是笑着打招呼：“哟，管家请回，我稍后就到。”
“好好好。”
那管家一听赶紧离开了，生怕惹上麻烦。
竹素生今天会被截住依旧因为他想要在南市街头卖艺不想交保护费。
南市就这么大，其中重要的几条街道背后传说是有袁成会的身影，他们在控制着南市的黑市。竹素生不交，不仅不交还将黑市的人打回去，一下子他便惹到了南市帮派。那些在南市横行霸道习惯了的地痞打手忽然受到了竹素生的冲击，他们便想拿下竹素生。不然，这南市定下的规矩会因为竹素生而破坏不可。
一个外乡来的都敢不交，其他人恐怕会纷纷效仿。一旦南市所有的走贩和商铺反抗他们的规矩，这得大乱不可。
所以只要竹素生敢在南市卖艺他们便会出现抓住他。而且竹素生太好认了，只要他一出现便被巡街的地痞看到报告上去。所以今天他又被拦住了。
竹素生身手好，但这些帮派的打手胜在人多，一下子竹素生倒是被缠着走不开。
“咔嚓”一声，有个小头目拿出自己的枪对准了竹素生。
“你手里是什么暗器？”竹素生避开一个人的拳头然后顺着对方的手一掌将其打飞对那个小头目好奇问道。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爷我要你尝尝这枪的滋味！”小头目阴狠地说道，随即双手扬起枪对准了竹素生。
“这就是枪？”竹素生好奇地看着随即脚下一扫将对面的人给扫掉。
“哎哟！”惨叫声起伏着。
“哼！让你尝尝违反我们南市规矩的下场！”随着小头目的话一落，竹素生身体轻盈地弹跳而起避开第一枪，在小头目对着他开射第二枪的时候，竹素生闪身到小头目跟前扣住小头目的手腕然后一扭，小头目的手腕“咔嚓”一声随即发出杀猪声的惨叫：“啊——”他手中的枪一掉，竹素生一接然后“byebye”一声离开。
“byebye”这两个词是前天从洋人口中学到的，据说是再见的意思。
“给我追上他！”小头目疼得脸色发白。那把枪可是他的宝贝啊！现在想要得到一把枪比登天还难，要是自己的把这枪弄丢了他这小头目的身份恐怕不保！
竹素生拿着枪，身后追着一群人。为了把这些烦不胜烦的苍蝇甩掉，他踩上一个摊贩支起来的摊子然后身体便落到上面的屋顶上踩着瓦片离开，消失在那些追逐着他的人视线中。
竹素生借着屋顶从这条街蹿到另外一条繁华的街道，他拿着枪打量心中嘀咕着这怎么用，在他身体落到另外一条街的时候把目光向下一看，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时心中暗叫一声：坏了！
他落下去要撞到人了！
“哎呀！”
竹素生确实撞到人了，可人没有被他撞倒下！倒是他双腿叉开跨到对方的肩膀上，然后他下意识地抱住对方的头，被他撞到的男人脑袋埋在了他的腹部之中。
被埋了一脸的男人：“……”
竹素生干笑两声：“呵呵呵……”
那个男人双手伸起握住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腰身将他放下。
“真是抱歉~”竹素生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歉，这要是个女人还不得是非礼啊！
“小心点。”男人声音低沉，面容有些冷酷，看起来不是很容易接近的人。但他身上属于军人的气势很强大。
安全落地的竹素生仰头看这个一身戎装高大的男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男人没有给竹素生过多的打量机会离开了。
竹素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嘀咕是在哪里见过呢？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吴老爷那里。

竹素生赶到吴老爷新宅子的时候，管家已在等着他。在看到竹素生手中的枪时候心中紧张了一下：“竹少爷没事吧。”即使知道他是在讹诈自己老爷，但他并不讨厌这少年。
“没事没事。”竹素生笑着回道然后进去直接到前厅，在前厅里吴老爷已等候多时。此时此刻，吴老爷脸色憔悴了很多。现在的他不得不相信是那个招了鬼的宅子给他带来了厄运，因为他上道观和佛寺去解过惑，道士和和尚告诉他，他大经路上的那处宅子是处凶宅，里面住着一个恶鬼，就是他们都没办法。这宅子会给主人带来厄运，重的会家破人亡。想要化解这厄运就必须将这厄运转嫁到别人的头上。这样做，会把别人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