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33)

不知世险恶，干干净净。
真好。

到大红桥附近，在这大红桥下方的码头，就算是恶劣至极的天气也会有脚行装卸工人在为了一口饭忙碌着。
竹素生踩着雪地看着地面，那孩子坐在他身上四处张望。他们到大虹桥桥尾之后，竹素生停下脚步用脚在雪地上扫了一点积雪，这积雪被他用脚扫掉之后露出了一小块地面。竹素生蹲下打量了一会之后将自己身上的孩子抱下来。
“我到那里等你，待会你从这里走过去。”竹素生指着前面。
这孩子点点自己的脑袋，他不知道竹素生为何要自己这么做，但他相信对方。
嘱咐好之后，竹素生让孩子站在原地不动。然后自己看着孩子缓缓倒退，直到自己倒退到二十步开外之后才停下来。他半蹲下对孩子说道：“你可以走过来了。”
听了竹素生的话，孩子露出高兴的表情，还以为竹素生这是在和自己玩呢。于是他撒开步子便奔向竹素生。
孩子步子小，但速度够快。这短短的路程，在他跑到一半的时候，一道一闪而过的光芒将孩子全身笼罩，这孩子高声尖叫，这身体瞬间变化——
兽耳、竖瞳、尾巴全部都露出来了。
果然是不良道人布下的阵法！
孩子惊声尖叫，竹素生一个上前到阵法之中抱住孩子，然后他身体轻盈飞跃没有留下脚步把自己的身体隐到一枯树后面。
孩子在竹素生的怀中瑟瑟发抖。竹素生摸着孩子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渐渐被安抚下来，半妖化的身子缓缓变回人类普通孩子的模样。
竹素生将目光放在刚刚的阵法处，不一会便看到有三个灰色袍子的不良道人出现。这些道人在画下的阵法处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被困住的妖怪。他们私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那孩子也看到了不良道人，爹爹和他说过看到这样的人一定要远离。不然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那些不良道人离开之后竹素生没动。他依旧呆在原地，不一会，那些道人又折了回来。
一人道：“看来真的跑了。”
“什么妖怪能逃出我们布下的阵法。”
“难道是那只猫熊妖怪和牡丹妖精？”
查看了一番，这阵法里的积雪混乱，连脚印都没留下。这样也看不出是什么妖怪。什么都查不出，他们才真正离去。第一次的离去只是他们在试探罢了。
竹素生的身影出现，他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肩头上抱好自己的脑袋于是走到那阵法前，伸出脚在阵法上摩了几下把阵法破坏掉之后便抱着孩子离开。
下一次，再有误入阵法的妖怪就不会困住了。
竹素生带着孩子去南市，在南市大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人们脸上带着一丝喜庆。街头小贩在吆喝着，这摊子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这番情形，竹素生恍然意识到快过年了。
还有一个多月，眼下商家都准备年货了。
竹素生带着孩子找了个破碗便拉起二胡乞讨。不一会，他面前便聚满了人。竹素生手中的二胡停下，他对眼前隐世界里的化人的妖魔精怪说道：
“我想跟你们打听一点事儿。”
在回答竹素生的话之前，他们反问道：“你就是乌伦口中的竹素生。”
“我是。”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处境，和眼下的情况。”
和壮汉分开的时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想要知道眼下的情况最好从隐世里的居民口中打听到消息。
隐世里的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壮汉和他们说过可以相信眼前的人类，虽然知道眼前人与众不同但他们还是会担心。
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无路可选了。
将自己的性命无条件交到对方手中，这样巨大的赌注要是赌输了他们都得死。
“好，我们告诉你……”
于是，这些人便将眼下的情况告诉竹素生。

壮汉和竹素生分开之后，他便将消息散到津门隐世居民耳中，那天之后，隐世里的居民真正“隐”于津门。不会轻易离家中一步。而壮汉失踪的原因确实是被抓了，他家孩子溜出去玩耍，他在追出去的时候被无良道人给抓了。而孩子们分开逃窜逃过了一劫，之后他们找了竹素生。
“这些无良道士给洋人卖命，他们在津门画下了阵法。只要我们出门踏入这阵法之中便会原形毕露比困其中。因为这些阵法，我们已经很多人被抓走了。”
他们被拘禁在津门，无法逃出。不管是天空还是陆地、水路，全部都被洋人和无良道人给堵死了。在津门之中，原想着等着事情过后找机会逃离，没想到的是那些无良道士竟然在城中画下阵法，这津门大街上，现在每一条街道口都有他们画下的阵法，只要他们踏入就会被困住原形毕露。
这让他们惊恐无比。
这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啊！
眼前的人们内心隐隐压抑着愤怒，这么下去，他们一定会抢夺武器让津门成为隐世界与现世界的战场！
“乌伦要我们等。现在，你想怎么帮我们。”他们将眼下的情况告诉竹素生。处在危险的位置，他们焦虑不安。
“这件事，我会在年前给你们解决了。”竹素生说道。
冬至过后的几天便跨入民国三年，年节也就在一个多月后。隐世界里的居民等不了多久，竹素生要尽快突破这张网！
“你想怎么做。”要不是因为竹素生的介入，他们早就偷窃武器和守在出津门的大路上对那些洋人打出一条出路。
虽然会有伤亡，但他们最大的心愿还是能让孩子们逃离这个巨大的囚牢之中。
“和柏承归合作。”
竹素生的话让在场所有人惊了一下。
“你是说镇守使署的柏副官？！”有人不敢置信。
“的确如此。”这些人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只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决定将赌注压在他身上。如果这个赌注失败，他们依旧会走偷窃武器打出一条路的选择。竹素生将柏承归摆到他们面前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竟然真的是柏副官。”
“既然如此，我们相信你。”柏承归的介入他们不知道和镇守使署有多大的关系，但想到柏承归的身份和他身上所流淌的血脉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得救。
“最后一事。”
“竹少爷请说。”
“你们可知道捕捉你们的欧洲人是哪国人？”听了竹素生的问话，大家一时答不上。
“我们只知道是洋人。”具体是哪国人他们完全不知，因为他们和竹素生一样，洋人就是洋人，无法分出到底是哪国人。
“明白了。”竹素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谢谢，也替我们谢谢柏副官。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可随时来找我们。”一个穿着青色秀和衣的美丽女人站出来对竹素生说道。
“客气了。”原来是带着身孕的山魈。
竹素生来这里便是为了这两件事。一个是让这些身处险境的人们安心，一个是向他们打听目前的消息。
他们散了之后，竹素生捡起碗里的铜圆裹好自己的二胡抱上壮汉的孩子就回去。

竹素生回到自己宅子的时候已是未时。
宅子里，丫头告诉他路易莎和威廉公爵早上确实是来访。还有第二件事是自己前院的墙被拆了和镇守使的家通到了一起。
竹素生：“……”
目前这拆墙的工人在修一个通向两个宅子的院门，杨管家在看着。
“是父亲让人拆的。”闻小狐脸上一热说道。
可能是因为自己和竹素生总是爬墙，所以父亲才让人把墙给拆了。这以后两家人往来方便了，自己和竹素生也不会再爬墙。
竹素生笑着没答话，他肩头上的那孩子奔向自己兄弟。竹素生走到杨管家前：
“杨管家。”
“竹少爷。”杨管家一脸笑意。
竹素生将自己辫子发尾的红色绳子解开，这一头长发随即散开。他将自己扎发的红色绳子递给杨管家说道：“出门带着这个。年节即将来临，有劳杨管家带着丫头出门备年货。”
竹素生抽不开时间，这买年货和年礼的事情只得让杨管家办。杨管家是成了精的山羊，就外面的事情他相信杨管家也知晓。所以杨管家没有拒绝竹素生给他的红绳，有了这红绳，自己出门就算是误入了那些不良道人的阵法也能够安然无恙。
“好好好。竹少爷就放心吧。”杨管家笑呵呵。
镇守使宅子真的因为竹素生他们这家子变了很多啊。交代了杨管家之后，竹素生随即用手将自己的长发拨到背后到前厅去。
前厅里，魏紫正躺在“藤椅”上。
有个孩子正趴在他肚子上睡觉，似乎睡得很香甜。

竹素生坐到椅子上，他将今日之事告诉魏紫。魏紫缓缓睁开那双带着一抹暗紫的双眼：
“欧洲人通过海运将我们运过去。眼下天气不好，他们还没航行。从月初之后被抓的妖怪应该还关押在津门某个地方。只要这天气好了起来，他们就会破冰航行。”海上恶劣至极的天气情况阻拦了洋人将抓到的妖魔精怪的运往欧洲的打算。这意味着，壮汉还在津门。
这是魏紫所探听到的事情。
“晚上咱们去找柏承归。”
“好。”魏紫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他身上的孩子翻了个身从他身上往下掉，“藤椅里”伸出枝条缠住这往下掉的孩子将他轻轻地放回自己身上。

下午，这打通了两个宅子的门修好了之后，杨管家将工钱付了带他们离开。丫头和闻小狐带着那四个小的过这门来回走了好几遍。猫熊师兄拿着一个苹果坐着啃看着他们。
竹素生心中琢磨着，年后将丫头送学堂的事情。
看闻小狐这样，他想这闻小狐应该有打算重回学堂的心思。这样也好，至少丫头能有个伴。
酉时，克伦威尔来访。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克伦威尔告诉竹素生自己民国新年之后才会离开，同时他已经从法租界搬到了英租界。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克伦威尔身上已无盘缠。他今天在寻找活儿的时候遇见了出门喝茶的威廉公爵。威廉公爵请他一起和希伯来馆长喝茶的时候将他引荐给希伯来馆长，所以从明天开始克伦威尔可以在领事馆当差到年后。
直到天气回暖才乘坐前往英国的邮轮。

“昨天晚上的宴会，我看到了利奥波德少将。”
“德租界兵营长？”对于这位和闻焰很相似一身煞气的德租界兵营长竹素生印象深刻。
“没想到他会在你们的国家。”克伦威尔话中有话，竹素生提起了兴趣。
“说说。”
克伦威尔很少关心政治，但作为大英帝国的国民却知道自己的国家和德国之间的关系现在有些紧张。之所以知道利奥波德的原因是因为这位闻名欧洲战场上的德国少将——
他杀了自己的长官。
当时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欧洲。
克伦威尔以为这个恶魔受到了制裁或被剥夺职位成为普通人。没想到他竟然到了东方这个国度。
“他是个恶魔。”克伦威尔如此评价。利奥波德或许真的受到了制裁所以才被调到了东方这个复杂的国度。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再回到欧洲战场。”这是他的预感，欧洲战场才是这个恶魔的主战场。利奥波德现在是被困在东方笼子的野兽，一旦他再回到欧洲，他将会张开自己的尖利的牙齿撕碎自己的敌人。
听了利奥波德的事迹，竹素生内心对这个人有了一丝警惕。

“谢谢你帮我猎杀了邪恶的女巫。”克伦威尔站起向竹素生道谢。
“客气。”就算没有克伦威尔，就算他没有来到津门。女巫的事情和存在也会有暴露的一天。到了那天，就算自己没动手，他相信教会里的神父和租界里巡捕房还有镇守使署也会将女巫给杀了。
“为了希伯来馆长的工作，今天告辞了。”克伦威尔对民国新年充满了期待。
东方，果然是一个神奇的国度。
“改日再见。”竹素生道。
克伦威尔回去之后，杨管家带着几个小的去灶房弄晚饭。
“不知道慧宝和那孩子怎么样了。”看天色，要暗下来了。这时间，闻焰和慧宝该回来了。

杨管家做好饭菜的时候闻焰和慧宝准时归来。
“和尚回来了。”竹素生上前笑着然后伸手将他怀中的孩子抓住揉捏了一番，直到将这孩子揉捏到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求饶。
“阿弥陀佛。”看着那孩子对他伸出双手想从竹素生的手中逃出去。
慧宝心中默念：该受罚！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竹素生问道。
“被人跟踪了。”慧宝回道。
“可知是什么人？”
“道人。”慧宝答。
这孩子跟着自己一段路他才发现这孩子跟上了自己。不得已，他抱着这孩子去警察厅当差。在警察厅里，这孩子虽然很安静。
但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孩子还是很引人瞩目，其他巡警自己挤眉弄眼一副“我知”的表情让慧宝辩解也是也不是。他干脆避而不谈。
于是在他带着孩子和其他巡警在华界巡逻的时候，慧宝感觉自己被跟踪了。或许是几个巡警一起巡逻队的缘故，对方隐藏自己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慧宝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影。
“是因为这孩子。”竹素生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脸，孩子双目泪汪汪可怜不已。
“妖怪么。”慧宝伸出手摸了摸那孩子。
看着慧宝波澜不惊的表情，竹素生感叹慧宝的改变。
眼前的慧宝真是变了很多。若是以前遇见了妖怪，恐怕他会拿起自己的棍子斗上一番。现在知道对方是妖怪，眼睛却没有惊奇和警惕的表情。
“走吧，去隔壁吃饭。闻焰把咱们宅子给打通了。”
慧宝一看：“……”
这两家还真是越来越亲了。在警察厅当差之后，当初对这北洋之事一无所知的慧宝已经知道了闻焰在津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仅如此，九国租界与华界之间的关系在他面前是越来越透。
曾经不知世事的慧宝已经知道了列强入侵军阀割据之下变得千疮百孔的国家。如果他还留在那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如果他留在津门之中只是个普通工人，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也只是乱世之下人们的生存苦难。
但他进了警察厅，成为了巡警。从脚行工人到巡警，这津门在他眼中却完全不一样。在脚行当工人的时候，慧宝只看到老百姓的生存不易。现在在警察厅当差成为巡警之后，慧宝看到的是局势复杂的津门，还有许许多多寻找正义的老百姓无门可求。
“这件事，不可管。”南市不可管，洋人租界里的华人前来报警依旧如此答应。
洋人租界有巡捕房，依旧不可管。
太多。
慧宝这淡然的灵魂已经隐隐地压着怒意。

竹素生抱着被自己揉捏了一番的孩子过去的时候。魏紫看了一眼慧宝，仿佛要把慧宝看穿。
他卷起自己身上的孩子起身，身下的“藤椅”缓缓收回自己的身体。

晚饭之后，竹素生问闻焰柏承归可在意租界小洋楼？若他在镇守使署，自己就和魏紫一起到镇守使署。
“在小洋楼。”闻焰回道。
“待会我和魏紫有事去找他。”
“竹素生我也去。”闻小狐已经很久没去小洋楼住了。
“我们也一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六个孩子还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丫头可要去？”闻小狐问道。
“去。”丫头回。
最后，竹素生和魏紫的两人行变成了除了猫熊师兄和慧宝之外的一群人去。
就是闻焰也和他们一起。
一群孩子，三个大人。他们踩着雪前往意租界。路上，竹素生揪掉自己六根头发缠在六个孩子的手腕上打好结才放心让他们下地跑。

几个孩子路上欢笑着到意租界柏承归小洋楼处的时候，柏承归对他们的到来意外不已。
“都进来吧。”
这小洋楼上下两层，还好宽敞，不然这些人进来也算是拥挤的。
柏承归把耶诞节买的糖果给孩子们，他将丫头、闻小狐和六个孩子打发上二楼玩耍之后四个大人留在大厅。

竹素生他们道明了来意，柏承归听了之后摸着下巴。
“这件事想要找到始头人也容易。不容易的是找到关押着的妖怪。”竹素生他们说的，也是柏承归调查出的。那些不良道人在城中做了什么自己一清二楚。只要从这些不良道人身上摸过去一定能摸到这背后的欧洲人。
柏承归现在不动便是在顾虑着被捕捉的妖魔精怪。
“咱们分开行动如何？”说着竹素生将自己的计划道了出来。
柏承归找出这背后的欧洲人，竹素生去找被捕捉的妖魔精怪。
而魏紫，则去迷惑那些不良道人。
为了防止再有妖怪被抓走，让魏紫来引住对方的视线。
中秋之后，所有人对出现在日租界的巨大猫熊和东方花王很有兴趣。只要魏紫出现一定将所有的不良道人和想要抓妖怪的欧洲人视线引导魏紫身上。只要魏紫将不良道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样津门里的妖怪便能得到安全保障，而柏承归暗处顺藤摸瓜抓住那些背后的洋人。

竹素生的计划很全面。他不想再看到隐世界与现世界之间再度撕裂发生战争。这样的后果，津门无疑会成为战场，到时候别说九国租界，就是华界也不能幸免。
只要魏紫暴露出去，到时候他隐藏在自己宅子里的身份恐怕掩盖不了多长时间了。
除非魏紫华为牡丹扎根在院子里哪里都不去。
或是——化成女儿身。
最糟糕的是，离开津门。
想到韩世文对女儿身的魏紫念念不忘，就算韩世文脑袋再不灵光也品出魏紫的不一般了。
而丫头，也算是知道了清吟小班的魏紫和眼前的魏紫大哥是同一人。
真到了那天，且看着吧。

“年前，我们一定要把这事情给解决了！”
离年节农历时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西历再过四天，便跨入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

晚上，大家留宿柏承归的小洋楼之中。原闻小狐的房间让给了丫头和几个孩子睡。闻小狐则到柏承归的房间过上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