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檀霭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喝个药还需含个蜜饯儿,一脸郑重其事地回道:“我记着了。”
几经周折,汤药都半凉了,白青崖才消消停停地喝下去。
裹着额头的纱布中央晕出一小块浅红,他口中鼓鼓囊囊地含着甜嘴儿,被苦得直皱鼻子,显得格外稚气,“这开的药是不是不对?谢霜蕴不是御医,又那样年轻,怎么看怎么靠不住。不然,还是找王府里的周老先生再给我瞧瞧。”
檀霭规规矩矩地坐在脚踏上,与白青崖保持着不越矩的距离:“谢霜蕴虽非杏林世家出身,但他师从圣手巫兰峒,且天资聪颖,游医三年,极善疑难杂症,妙手回春,宫中御医亦不及他。你放心。”
虽然不认识巫兰峒,但白青崖显然被这一串名头唬住了,不再提换大夫的事,反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眼神飘忽:“哦,那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檀霭下意识将背挺得更直:“……你受伤皆因我疏忽大意,职责有失,自当领罚。”
昨夜卫纵麟是说过檀霭在受罚,只是他睡醒一觉给忘了。估摸着是怕褚容璋那厢知道了交代不过,索性自己先去了,横竖掌罚的是他自个儿,走个过场便罢了。
白青崖囫囵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他觉着铺垫得差不多了,草草道:“嗯,其实此事不能怪你,是我连累你了……有个人,我想托你打听打听。”
“你说。”
“京城中可有哪户人家姓殷,家中的小姐生得……”白青崖想说“美若天仙”,话到嘴边又急急住口,改为,“生得还行,只是右眼下有一道伤疤?”
“……”檀霭静静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找此人做什么。”
“呃……”白青崖搜肠刮肚,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辞来,只能含混地说,“她……是祝公子求我问的,反正我答应了人家帮忙,你赶快把人给我找到,别让我丢脸,知道吗?”
檀霭没说话。
白青崖被那黑水银似的两丸眼珠盯得心里发慌,忍不住高声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听到没有?”见檀霭不买账,他又软硬兼施道,“你照我说的做,昨夜你失职之过我便不说与殿下听,不然,此事可没这么容易揭过去!”这时白青崖又忘了刚刚说出口的“不能怪你了”。
闻言,檀霭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脸色又白了些。他站起身来,昂藏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白青崖,只听他微讽道:“你真当我怕吗?”
*
“长史大人,您在看什么?”桂旗双手端着金丝花盏,好奇地循着白青崖的目光看去。
白青崖蓦然回神,自然不愿承认是被檀霭惊着了,掩饰性地抹了把脸:“没什么……”目光触及桂旗手里端着的东西,身子一缩,如临大敌道,“那是什么?我已经喝过药了。”
桂旗有些好笑:“这是德禄总管叫人送过来的补品,是甜的。”
白青崖这才接过来,一面喝,一面嘟嘟囔囔地说:“没看出来这小老头还挺好心。”
因着在病中,他平日里跋扈的神气收敛了不少,散着头发嘀嘀咕咕地吃东西的样子很有些可爱,桂旗也不怎么怕他了,笑着接话:“德禄总管与檀总管都很挂心长史呢,长史昏迷时德禄总管亲自来看过好几次,檀总管更不必说,伤成那模样,还惦记着伺候长史喝药……长史别老是刁难他了罢。”
白青崖有些心虚,理不直气不壮地说:“谁刁难他了?是他总忤逆我,无论我吩咐什么,他都不甘不愿的……他伤得很重吗?”
桂旗小声说:“龙骨鞭打了五十鞭,血肉横飞、皮开肉绽呢。”
白青崖听得心里一个哆嗦:“他、这刑罚之事是他主管,他这么实诚做什么?”
桂旗接过空盏子,敬服道:“檀大人御下极严,也一向是以身作则的。”
“我看他是脑子坏了。”白青崖气恼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是心中憋闷得紧。接过桂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说:“谢霜蕴给我开的金疮药呢,你挑两盒给他送去罢。担着我的差事没办成,别再死了。”
话虽说得难听,其中的关切却不假。桂旗摸准了他嘴硬心软的性子,应了下来。
想了想,桂旗走至妆台处翻出了一枚精巧的香囊:“这是长史昏迷时,门房上送来的,嘱咐了要长史亲自打开。奴婢没敢动,好好收起来了,请长史亲观。”
那香囊贴金飞绣,一片灿烂,白青崖接过来一捏,觉出来是个纸团,心中便有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是,长史好好歇息。”
待桂旗出了门,白青崖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一看,果真是沈三钱送来的“锦囊妙计”。
囫囵读完,他忍不住连连赞道:“好,确是好法子!”
撇开宁平公主那事的真假不论,沈三钱信中所写居然真的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是一宗赚钱的妙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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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早
第64章 波云
权势富贵,光有权没用,说到底还是得要求富贵,才能不受人辖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岂不见那些个府台提督,在江南巨富跟前也得尊称一句“老爷”?
既然有褚容璋掣肘,一时半刻走不出王府,不如先安心待着,利用眼下手里的权柄捞一笔再说。即便日后与褚卫反目,也不至于一筹莫展,回到从前落魄潦倒的境地。
白青崖思虑再三,认为沈三钱在信中所说之法十分可行,只是要动私库,怕是还要褚容璋的印信才行。
往日在静思斋听学时,白青崖见褚容璋拿出来过,想必还在老地方。他出入静思斋惯了,找个由头混进去拿了,料想无人敢置喙。
白青崖渴盼自强之心从未如此迫切。
自从来王府上任,褚容璋要星星不给月亮,将他养得四体不勤,除了床榻间十分刻毒外,可算作一位好情人。是以白青崖虽不满他的控制欲,心中却也时常生出得过且过之感。
眼下心境变化如此之大,盖因遇见了殷琅如之故。
一想到他,白青崖便忍不住脸上含羞带怯的笑。端砚推他落水处与他邂逅殷琅如处相去不远,自己当时一定很狼狈,不知被她瞧见没有。
傻笑了一会儿,又得回到现实中来——若要迎娶她,必定将狠狠得罪褚卫二人。况且,即便那二人能容忍他娶亲,他自己也不愿做负心人,背叛自己的妻子。
说到负心,白青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卫纵麟。如今自己虽心有所属,卫纵麟八成也是暗怀鬼胎,可有句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白青崖也不欲以沈三钱的一面之词给卫纵麟定罪。
等下回卫纵麟再来,拿话试他一试罢。若卫纵麟果真蒙骗他,与褚容璋沆瀣一气,那他弃他而去,自然算不得负心;但若卫纵麟没有骗过他……
白青崖不肯再往下想,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和殷琅如在一起的,谁都不能阻碍他。
卫纵麟不能,褚容璋更加不能。
白青崖打定了主意,便想挣扎着起身回信给沈三钱。谁承想方掀开被子,丹田处乍然升起一阵诡异的寒气直冲肺腑,激得他手脚一阵发软,又栽了回去。才受重创的头磕在镶玉鎏金铜枕上,登时眼冒金星,几乎昏死过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这口气才缓过来些。白青崖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刚刚那股来得突然的寒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还残留着冷意的僵硬的手脚提醒他,方才发作的那一阵不是他的幻觉。
白青崖最是惜命怕死,叫这一出惊得魂飞魄散,当下喊了外头值守的小丫头进来添了两个薰笼,又将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一下不敢乱动了。
融融的暖意很快泛上来,不多时,白青崖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白青崖睡得手脚发软,迷迷糊糊间觉察出仿佛有人在摆弄自己的手臂,便勉力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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