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崖这样不受宠的庶子论理说不会结识这样的新贵,但他们家大夫人正是老勇毅侯的嫡次女,论起来,这位卫纵麟卫小侯爷该叫大夫人一声姑母。白青崖正是在卫纵麟随父从边关回朝后陪同自己的长姐来拜访姑母的时候结识了他。
卫纵麟自称与白青崖一见如故,自此后频频与他相约。一开始白青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伯乐,见面便与搜肠刮肚地卖弄学识,得了这一位的赏识,平步青云不是就在眼前吗?得知他与卫小侯爷交好,白府里拜高踩低的人都收敛了些。
然而见过几面以后,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卫纵麟明显对文墨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每次都只管把他往烟花柳巷里带,怀里搂着女人,却盯着他的脸看。不像找什么幕僚,反倒像……
白青崖虽然对什么圣人之言嗤之以鼻,惯会钻营,但也自诩有几分男子气概,不想要为了前程去侍候一个男人,便渐渐不再与卫纵麟来往。现下走投无路,他又想起了这个登天梯。
伺候男人算什么屈辱呢,让他继续过现在这狗都不如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
混着金线的红绡在暗香中浮动,白青崖穿过这纸醉金迷的温柔乡,正待往楼上的包间走去,突然听到大堂那头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呼:“什么?宁平公主要招驸马?”
白青崖本能地驻足细听。
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碗酒,黑色的脸膛透出了醉酒的酡红,他不无艳羡道:“可不是么?国公府真是阔啊……就为一个小妮子的宴会,那么大的南海珍珠,一斛一斛往府里送……那么好的成色,我见都没见过,他们竟用来挂帘子!”
旁边的络腮胡子接道:“你懂什么!宁平公主向来便最得圣心,几颗珍珠有什么稀奇?更何况,那又不是普通的宴会,公主正是要在那场宴会上相看驸马呢!”
白青崖听到自己想听的,耳朵立时竖起来了。
黑红脸色的汉子道:“果真吗?”
最开始的汉子道:“这还能有假?我是亲耳听他们府里的小丫鬟说的。你看着吧,过几日便有风声传出来了。”
络腮胡子大笑道:“你们关心这些做什么,驸马不驸马,也轮不到你们啊!”
黑红脸色道:“先帝爷的长乐公主还嫁给了商户呢,我不比他们强些?”
随即便是一阵混着污言秽语的大笑。
白青崖听得心旌摇曳,天无绝人之路,老天不忍心见他读这么多年圣贤书却沦为男宠之流,送他一个大好机会!公主长在深闺,所见的除了宫女就是宦官,凭自己的相貌,只要能见到宁平公主一面,一定能俘获她的芳心。等他成了驸马,一定要白府所有糟践过他的人在他面前磕头赔罪!
至于如何进入公主的宴会……眼下,不就摆着一个能帮忙的卫小侯爷吗?
第3章 阙珠宫
鸨母见白青崖久久不动,疑道:“公子,可是有哪里不妥?”
白青崖如梦初醒:“无事,走吧。”
不同于莺歌燕舞的大堂,红袖招越往上走越幽静,鸨母引白青崖走到了最尽头的一间房。只见那门楣上挂了一块小匾,用金粉描了三个秀美的小字——“阙珠宫”。
“卫小侯爷正在这间房中,我就不跟着进去了,侯爷不喜旁人打扰。”鸨母言毕便退下了。
白青崖心内正被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烧得火热,手放到冰凉的红木门上,一股厚重的冷意才给他发热的头脑降了降温,想到自己今天是有求于人,本想直接推门而入的手转而轻轻扣了扣。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凝神细听时倒能听到一道悠扬的琴声仿佛是从门内传来。
白青崖心下忖度着该是一群纨绔子弟在玩乐,根本没听到有人敲门。往日他也不是没有跟着卫纵麟来过红袖招,席间人来人往不过寻常,想来不必如此拘泥。
这样想着,白青崖便用力一推,门开了。
想象中推杯换盏的场景并未出现,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人,唯有琴声更清晰了些。
只见正对着门的是一架十二折云母珐琅屏风,每一折上都上以金银丝线绣了一位或坐或卧、姿态各异的美人。房里没有点灯,四角的鎏金架子上放着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暧昧的丝竹声在这昏暗的光里浮动,绣筑雕梁上还挂着绯红色的价值百金的鲛绡,舞动时仿佛美人的腰肢,格外旖旎。
这倒不像是在勾栏。白青崖觉得蹊跷古怪得紧,不知怎的,方才听到公主招婿时轻飘飘仿佛在云端的思绪一下子跌了下来,他立刻便停在门口了。
此时,屏风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怎么不进来,几日不见,倒生分了不成?”正是卫纵麟的声音。
白青崖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听卫纵麟话里的亲密与熟稔,分明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想必今日略说几句好话,便能手到擒来——毕竟他只是想跟着卫纵麟去一趟公主的宴会,又没有叫他向皇帝请旨封自己为驸马。
他拂开眼前的红绡,绕过美人屏风走了进去。
只见屏风后放着两个南北朝向的矮几,上有镶满珠宝的酒壶,矮几前各有一个绣满奇花异草的蒲团。卫纵麟正随意地坐在其中一个上。再往里一些正对着屏风处还挂着一道珠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抚琴,看不清脸,想是楼里的琴师。袅袅的琴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卫纵麟今日不知去了哪里,打扮得格外华贵,着一身鸦青色织锦缎长袍,在昏暗的光下也显出了焕烂如洗的华美,又不知为何没有束冠,墨黑的发丝泼下来,衬得他面如冠玉,自有一股落拓不羁的风流。
平心而论,卫纵麟长了一张不像武将的脸。但看他的面孔,着实想象不出来这人能做出将羌王的脑袋挂到城楼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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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崖显然没有兴趣欣赏同为男人的卫小侯爷的脸,他连这屋里的装潢都没心思细看,匆匆作了个揖便自己在对面坐了:“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卫纵麟饶有兴致地看着白青崖的动作,指了指他面前的酒杯示意他自便:“青崖今日怎么有空见我这个闲人?”
“小侯爷言重了。”白青崖听卫纵麟说话间姿态颇低,便以为是这几日他的冷落叫他心有不安,不免多了几分自得,“前些日子我潜心准备秋闱,在家里温书,才怠慢了小侯爷,在这里给小侯爷赔不是了。”说着斟了一杯酒,也不看卫纵麟,自顾自喝了。
卫纵麟看他这副做派,与上次的拿腔拿调截然不同,眼珠一转,便明白了他今日的来意,笑着说:“原是为了秋闱,我当青崖是嫌我镇日里不学无术,配不上和你交好。前些日子叫你,你总也不来,真叫我好生伤心了一番。”
“小侯爷这是哪里的话?实在是折煞我了。”看他脸上掩不住的得色,显然不是真的觉得“折煞”。起初白青崖还觉得被男人觊觎既怪异又恶心,叫卫纵麟伏小做低两句,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爽快来。什么京城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不还是要捧着自己,求自己看他一眼?
白青崖自以为在和卫纵麟寒暄客套,殊不知他的心思都白纸黑字似的写在脸上了。怎奈在灯下看美人,即便美人心术不正,卫纵麟看着也觉得可怜可爱,便不在意他的小心思,哄他高兴便罢了。
东拉西扯了几句,白青崖便迫不及待地切入主题了:“我前几日听人嚼舌根,说宁平公主要选驸马了,不知是真的假的?”
话音刚落,珠帘后传来的琴声突然错了一个音,仿佛有人抓搔了一下耳膜,吓了白青崖一跳。
“怎么回事?”
卫纵麟朝那里看了一眼,竟没有责备琴师,打量着白青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这话音,这消息是真的?白青崖大喜,敷衍道:“我听府里的小丫头说的。”再问道,“公主选婿的宴会上,想必会有很多大人们来参加吧?”
卫纵麟看着白青崖,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想:“青崖问这个,是想叫我带你去宁平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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