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风一样扭动。
也像风一样劈肩碎骨、伤人无形!
然而二人落入棺后,这风也消失不见。
仿佛风卷云涌过后,一切都归于安宁。
这鬼魂难道是扭扭乐么?
我相信韩庭清应该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现在的面上全是豆大的汗。
“藏头露尾的鬼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人么!”
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韩庭清似乎吓了一跳,因为那叹息是从他的身后响起的!
他赶紧转身就是剪出一道如风的刀!
迎头劈下,棺材粉碎。
里面空空如也。
又是一阵叹息传来。
这叹息竟然像是从他的脊背上传来的。
韩庭清吓得一刀再劈过去,然后一个贴地翻滚,纵身飞起,掠过了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三道棺材,最后竟然是掠到了我和小错的身边。
他冷汗淋淋,面色惨白,目光四处逡巡,却始终锁不定。
直到第三声叹息再度传起。
他忽然僵住。
那叹息是直接从他的脖颈传过来的。
近到一个几乎不能再近的位置。
他似觉腰腹处一阵剧痛传来,这种痛苦必定十分巨大,因为他几乎是瞬间蹲下,连挣扎也没挣扎,连斗志都升腾不起,连感觉都没有感觉地,就这么蹲了下去,蹲到似乎和囚犯一个位置了。
然后,那声叹息的主人才现了身。
一个白衣的青年。
衣服很白,也很嫩。
可他的皮,却好像比身上的衣服更嫩,嫩得好像连看几眼都搁不住。
而他的眼,像清奇绝美的一脉脉雨夜浓染,轻轻一叹时,连地上的草木花果好像都在瑟瑟颤动,他侧首看这大地,就像氤氲的江南水汽扑面而来,给我留下的只有一种极温柔、也极寂寞的清思感。
奇妙的是,他站在棺材身边,连棺材都显得有些不凡了。
美的。
甚美。
我要不是眼睛瞪酸了,我差点就眨眼了。
那白衣青年忽然转过身,看了死不瞑目的我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我心头猛一动。
因为他这一眼,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猫爪子,在黑暗的心脏挠出了一个口子。
口子不大,小小的,纯粹且温暖,延伸出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有一点好奇。
他好奇地瞅我,而我作为死人,继续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半晌后,他忽然打破沉默,叹了口正常的气。
然后他上前来,缓慢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才会去做的动作。
可我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要把我死不瞑目的一双酷眼给盖上!
就在他的手掌在我眼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时候,我实在忍不住。
眨了眨三下眼睛。
那双温如白玉的手,陡然僵直在这一刻。
第4章 我出手的时机是
你大概很难想象,仅仅是几分眨眼,就能把一个充满的寂寞清思的良好气氛,全砸进一种诡异的僵持里。
我眨眼其实是出于生理反应,因为我紧张起来就更难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瞪眼。
他的手掌也压根没碰到我,而是停在了我眼窝上方。
很近,差一小寸就可抵到眼睫毛,他完全可以把他那沟壑山川的掌纹印在我眼球上。
但也因近,那一双玉剪似的白净手掌,几乎完全遮挡了我的眼球。
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所以,他应是看不见我在眨眼的。
都有这个“所以”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停?
别告诉我,眼睫毛扇出的风他都能察觉?
我心内是五海翻了四浪,仿佛有一千个盛装打扮的小人在同时跳广场舞,又如同一万艘拖拉机开过了静谧的小区,挠得我心房是又痒又闹腾。
短暂的僵持后,他收回了手,好像要离开的时候,忽来看过来一眼。
这一记抵至心肺的锐眼突兀地猛瞅我,像个榔头似的狠敲在我身上!
而我继续装死。
他凝视着我,从眼睑瞧到脸窝,再瞧到我的下巴喉咙。
或许是因为我的死太真,他的脸在一瞬发生了许多细微的变化,漏了些疑惑,留了点沉静,右边细秀眉毛不动,左边眉头扬了一个问号似的弯弧。
额……你看出了还是没看出?
我心内鼓声一记记狠打在胸腔,他却收了凝视。
收得非常干脆利落,好像通过什么和我达成了某种互不侵犯的条约似的。他转过身,走向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囚犯。
我外表揣着不动如山的死人脸,内心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发现这人把囚犯一解开,几个人就如瞧见自家的老母似的,其中一个又委屈又感激地哭诉道:
“梁公子总算来了……我们几个还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果然是梁挽,一点都不意外。
梁挽耐心抚慰了几个受饿挨冻的囚犯,接着把身上的干粮水袋全分给了他们,并塞了一点儿碎银子。
“是我连累诸位了,你们拿好这些碎银吃食,出去后好好守纪,切勿再犯禁触法,这里就交给我吧。”
这话没什么。让我惊心的是他说话的语气与宽慰的姿态。
明明是劝导,他却劝导得那么温和,让你觉得即便有成堆的借口也用不上一个。他和这些人才聊几句,就像认识了对方十年,连家里多少长短都能说个精准数目出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他的笑是对着自己的,没有一人被遗漏掉。
到后来,没人再能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不是梁挽跋扈,恰恰是因为他太不跋扈,太细腻了。
被人救了,救命恩人还姿态这么谦逊地问候你、关心你。囚犯平日都被虐打和白眼浸惯了,何曾被这么关心过?谈久了都开始掉小珍珠了。
我就这么惊诧地看着他,把一群犯罪闹事如滚刀肉一般的大老爷们弄得眼泪汪汪地送走。
这就是寇子今小王八以屁股担保他的原因?
梁挽这才回头,扫了一眼在在棺材里挣扎呻|吟的朱成碧和侯大爷,又瞧了一眼那个瘫在地上捂着腰腹的韩捕头,
他刚想说点什么,忽听“咔嚓”一声,那侯大爷忽在崩坏的碎屑和崩坏的骨头中居然勉强直起一个脖子,他胀红发痛的脸在光下如涂红酱的馒头,沾满血丝的大眼珠子瞪着梁挽,像一把射出的子弹,几乎要迸碎眼眶,冲跳到地上。
“梁挽狗贼,你把我三个儿害成了瞎子和瘸子,还和犯人装什么菩萨慈悲!”
寇子今说他是被诬陷的,那这事儿不是他做的吧?
梁挽淡淡道:“你儿子就是我害的,又怎么样?”
哎?真是你做的啊!?
梁挽眸光沉静,声音越发冷静道:“你侯大爷以武功义气闻名,那敢问你的结义兄弟成四爷,是怎么在醉酒之后被人断了手脚,挖了双眼,又是怎么被逼着把刀谱交给你的三个儿子的?难道你还要我一字字说出来么!?”
而侯大爷张口欲辩,可梁挽就如菩萨怒目似的冷声道:“你若多说一字,我回去把他们剩下的肢体也打断了!”
侯大爷又怒又惧,骨骼格格作响,牙齿上如雪白蛆虫般蠕动了几分,却蠕不出一个字。
梁挽继续冷目一扫,看向那朱成碧。
“知府大人看中秦家三个女儿,又不想脏了自己的名声和手。你就联合杀手做局,诬秦员外收买杀手去杀人,累他一家入狱,再把女儿绑到‘看朱成碧楼’里供人淫|辱。我知小姐被藏在楼内,想要搭救,你却先下手为强,把人转移,还抛出几个早已死在你手里的女孩子,诬陷是我奸了她们!”
“枉你也是个女子,竟帮这些淫恶男人去折磨别的女子!
朱成碧恨恨有声,可嘴上涂染的红脂夹着血流入了口,在肥硕的下巴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痕迹,活着就像丧尸了。
梁挽继续看向那瘫在地上的韩庭清,对方却怒叱道:“可你劫走重刑犯是事实……你还敢袭击朝廷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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