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小傅岹然的希望伴随着比赛日期的临近逐渐破灭,他在近乎神经质的心事重重中走上了赛场。
比赛那天,傅尚显得很积极。他难得履行了一回父亲的职责,不仅亲自开车送小傅岹然去,还在外面笑着给他加油鼓劲。
赛场里有懂英文的考官专门来给小傅岹然翻译绘画题目,还有三五个评委模样的人专门来看他。
于是小傅岹然知道,傅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他冷着一张脸提前画完,觉得自己画的很难看。
“乔治小朋友!画完别乱跑!” 一个工作人员忽然惊呼,他英文磕磕绊绊的,“George!”
那时小傅岹然还叫George,一个宛若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名字。他佯装听不懂规则,拿着自己的画就要当众交给评委。
几个评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伸这个手。
“快回到座位上,待会儿有老师来收画。” 工作人员推着小傅岹然回座位,招呼人去喊那位懂英文的考官。
小傅岹然捧着自己的画被按回座位,头顶的电扇呼呼刮着,他脸上的水分开始蒸发。
那是紧张出的汗,还是眼角掉下的泪?
窗外,书画比赛的组织者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他被一群话筒和摄像机围着,侃侃而谈、颇为自如。
记者。
摄像机。
立时三刻,小傅岹然腾的站了起来。他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他飞奔着冲出教室,双手举着自己的画朝记者们跑去。
脆弱的宣纸迎风被吹得鼓起来,它绷得紧紧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破了一样。
“哇,那个小男孩儿长得好可爱啊!”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最先看到了他。她连忙让摄像把镜头对到那边,“也是参赛者吗?”
小傅岹然这才放慢脚步。他气喘吁吁的,抬着头走向大人们。
“这...” 组织者回过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跑出来干嘛!工作人员呢!工作人员!”
“他听不懂汉语,” 工作人员这才追上来,一脸疲惫,“跑得还贼快。”
“.........”
小傅岹然双手高高举起自己的画。可他还是个孩子,举得再高也到不了大人的眼前。
只有几个记者蹲下来,兴致勃勃地围着他拍来拍去。
“小男孩儿长得好漂亮啊。”
“还不懂汉语?”
“看起来是中国人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识字吗?”
...
小傅岹然被笼罩在七嘴八舌的吵闹里,四周的声音有的好奇、有的焦急,有的他能听懂,有的他听不懂。
可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直到傅尚急匆匆地赶来。
“傅总!” 一个记者惊呼道,“原来这孩子是闻氏画廊的?”
“是闻愚白老师的徒弟吗?”
“果不其然,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自信。”
“漂亮的孩子总是很有表现欲的。”
...
傅尚皱着眉,摆了摆手示意今天不接受采访。他把小傅岹然捞着抱起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比赛的组织者几不可察地冲傅尚摇了下头,示意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小傅岹然当着记者的面把画交给评委,有数不清的眼睛和摄像头记下了他的那幅画。
“你怎么回事?” 傅尚板着把小傅岹然抱到没人的地方放下,“你少给我装,我知道你能听懂!”
小傅岹然抬起头,用还很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回事。”
“.........”
傅尚那张精明的脸上,裂出一丝恐惧。他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感到恐惧。
而小傅岹然全程面色平静,连说话都没乱过一次节奏。
“傅总!傅总!” 书画比赛的组织者赶了过来。他拍拍傅尚的肩,面色重新欣喜了起来,“记者们好像很喜欢你儿子,都说要采访他呢。”
“说他长得好看,画得也好。”
“画得好?” 傅尚疑惑道。
组织者点点头,啧了一声,“记者觉得画得好,就行了。”
傅尚打发了组织者后,在小傅岹然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道,“你害怕记者的目光吗?”
小傅岹然没说话。
“你不能害怕。” 傅尚按了按小傅岹然的肩,“你要若无其事,你要大大方方,你要言谈自如。”
这句话里夹杂了过多的成语,小傅岹然说:“我听不懂。”
他的话语淡定自若,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听不懂还是很有水平的婉拒。
傅尚露出一个微笑,“很好,就是要这样。”
傅岹然离开医院,驱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他路过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傅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傅岹然拨打了闻九天的电话,但对面是持续的忙音。
第61章 多余的菜刀
闻九天在闻宅里忙活了一个下午,快天黑时才算告一段落。他又向剧组那边多请了一天假,说是明天白天不一定能赶回横店。
这栋年久失修的老宅有不少建筑层面的问题,墙体裂痕、积水渗水有好几处,这次暴雨中砸进来的那棵树更像是敲的一记警钟。
“你这房子,以后还住人吗。” 施工队的头儿说。
闻九天叉着腰,站在一摊积水前。他衬衫的袖口挽起,灰色西裤的裤腿也卷了上去,头顶的银发溅了几个泥点子,整个人像一只不慎掉进泥坑里的小白猫,“住的。”
“那得大修啊。这里的装修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了,再加上多雨湿润...不是打扫一下就能好的。” 施工队的头儿悄悄偷瞟了眼闻九天,心里盘算着这是一单多大的生意。
“再说吧。” 闻九天走到二楼的楼梯前,半伸出身子上下扫了眼。这是他幼年生活的地方,时至今日还保存着闻愚白的痕迹。
如果可以选,闻九天是永远也不想让这里变化一分一毫的。
“您小心点儿,” 施工队的在后头喊了声,有些怕,“别头重脚轻栽下去了。”
闻九天那一卷腰裹在白衬衫里。他一手撑着楼梯扶手,“没事儿,我腰腹部很有力量。”
“呃...”
“走吧。” 闻九天直起身,走了回来。他伸出手,随意拍了拍这人的肩,“今天不早了,我请大家吃饭。”
施工队的头儿身体僵了一瞬,是人类在面对过分美丽的事物时共有的反应。他偏了下头神色躲闪,不太敢直视闻九天的眼睛,“行。”
闻九天笑了下,收回了手。他看出了这人的不自然,却并不意外。
作为一个从小就格格不入的人,闻九天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我去把田总也叫上。” 说着,闻九天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懒得上上下下到处去找田炎,打算直接打个电话。他关闭了勿扰模式,这才发现一个下午多了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傅岹然的。
“有人找您啊?” 施工队的注意到了闻九天凝滞的神情,忙不迭地转身就走,“我先回避,您打电话。”
“没人。” 闻九天几根手指灵活一动,手机在他掌心转了两圈。他删掉了傅岹然的未接来电,在通讯录里找到了田炎的名字。
“喂。我晚上准备请大家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闻九天搭着栏杆,指尖轻轻敲着。他眼神不知不觉飘了点,“对了,傅岹然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在离闻宅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吃街,开了许多年也没衰落下去,只是门店有所换代,卖奶茶的多了好几家。
“闻公子小时候经常来这儿?” 有人问。
闻九天摇了下头,“小时候跟着外公,很少出门。”
提起闻九天的外公,众人都一时无话。田炎拿起菜单,“我来点吧。”
闻九天点点头。他一手撑着下颌,楼下的街道上人潮如织,往更远的地方看去,夕阳下的江面已经缓慢地流向天空,跨江大桥上的灯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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