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飘飖上下打量了闻九天几遍,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进来吧。”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走回了客厅。
闻九天换好鞋,跟着进屋。他四下环顾,发现这里除了闫飘飖没有旁人,更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息。
沙发前立着一盏昏暗的钓鱼灯。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亮源便是墙上被暂停的显示屏,那上面正在播放一部电影,画面十分干净,但应该有些年头了。
闫飘飖结过不止一次婚,也有孩子。她家的除夕,按理说不该如此寂寥。
“找我什么事?” 闫飘飖给闻九天倒了杯水。她自己在扶手上坐下,两腿交叠,“最近你和傅岹然的新闻我也听说了些。还没恭喜你呢,你外公现在的风评可好多了。”
闻九天接过水,低下头略显无措地抿了抿唇,“我外公是没事了,可是傅岹然...”
“哎。” 闫飘飖一抬手,打断了闻九天,“你外公已经死了,所以你为他扛起一切,我还能勉强觉得合理;可傅岹然是一个智力没有问题的成年大活人,他的事应该由他自己来管。”
“且不说他现在还远没有走到真正意义上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他真的被封杀、甚至要坐牢,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闫飘飖说。
闻九天端着那杯水,怔在原地。他嘴唇动了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就是你今天想来问我的事吧。” 闫飘飖歪了下头,笑道,“一开门我就看出来了。”
“刚刚你站在那儿,” 闫飘飖朝门口一指,“那个表情可怜的啊...简直和你当年不听我的劝阻、硬要回纽约找傅岹然时一模一样。”
“我...” 闻九天皱了下眉,拘谨地坐下。他摩挲着杯壁,“还是不一样的。”
“我本来...本来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跟傅岹然分道扬镳了;可是他从神坛掉了下来、掉进了烂泥里,我觉得...” 闻九天吸了下鼻子,“我觉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是有责任的。”
“道理我都懂。我知道我应该去走我自己的路、知道我们应该各自为各自的人生负责,可是...我很难不管他。”
“如果他真的就此被毁了,那我...那我...” 闻九天放下杯子,双手捂着脸,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溢出眼眶。
一旁,闫飘飖静静看着。她并没有出言安慰,甚至没有伸手抚摸一下闻九天的后背。
她耐心地等着,等着闻九天哭完。
“你选择来向我征求意见,” 闫飘飖说,“本身就说明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只是想在我这里得到一个你想要的答案,从而良心可以好受些。”
闻九天抬起头,泛红的眼眶有些错愕。
“看过这部电影吗?” 闫飘飖伸出一指,点了点茶几上的一个蓝光碟片,上面写着五个字:《沉睡小火车》。
闻九天摇了摇头,“没有。”
“一部烂片,没看过也没什么。” 闫飘飖坐回沙发,靠着椅背。她点了一根烟,悠悠地吐了一口,“这是我儿子拍的电影,一部彻头彻尾的商业电影,毫无艺术性可言。”
闻九天愣愣地听着,没明白闫飘飖的意思。
“这部,” 闫飘飖又指了指显示屏,“也是他拍的。是他十七岁申请电影学院时拍的,艺术水平吊打《沉睡小火车》十八条街。”
“你知道吗?当我看见《沉睡小火车》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我那么远了。” 闫飘飖夹着那根烟,朝闻九天笑了声,“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他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迷茫、痛苦、无助——那些世俗意义上母亲有责任去应对的事,我通通没有帮他做,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
看着闫飘飖,闻九天似乎懂了她的意思。他皱起了眉,欲言又止。
“他...您儿子应该还挺成功的吧。” 闻九天说。
“可是他没有成为他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闫飘飖放下香烟,“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怕世界上有九十九个慈爱的母亲会对此感到愧疚,仍会有那一个恶毒的母亲不顾良心、将自己的人生追求放在第一位。”
“我就是那个恶毒的人。”
“一个人要在一条路上不顾一切地狂奔,那就不可能拖家带口。” 闫飘飖乜了闻九天一眼,“我是如此,你是如此,傅岹然也是如此。”
“如果你愿意这辈子都和傅岹然相互搀扶、用你们俩残缺不全的四肢拼凑着过日子,你就回到他身边;” 闫飘飖站了起来,声音严厉了许多,“但如果你对人生仍有些期许,就不要这样。”
迎着闫飘飖的目光,闻九天也站了起来。他下意识攥起了拳头,没有反驳。
闫飘飖说的是对的。当闻九天没有订那张机票、当他选择在除夕来向闫飘飖求助,就意味着他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条路。
他只是良心不安。
“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傅岹然。” 闫飘飖拍了下闻九天的肩,“傅岹然也不应该过这样的人生。我还是那句话,他并没有走到真正山穷水尽的地步。以一个完整的艺术家的成长路径来看,现在才是他蜕变的开始。”
“他是个艺术家,哪怕是个没有市场、极其烂俗的艺术家,那也是他的职业。和你一样,他也需要自己谋生,自己独立。”
从闫飘飖的家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闻九天沿着路灯走了几步,踩着枝桠婆娑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空中响起飞机掠过的轰鸣声。
闻九天抬起头,在墨色的夜空中追着那一丁点儿的星光,直到它消失不见。
“哥哥,纽约明天是个晴天。” 闻九天说。
第118章
两年后。
12月中旬,纽约已经飘起细雪。
薄薄的一层闪着光的白色覆着在地面上,又在晨光下迅速化去,变成污浊的浑水,流向下水道。
闻九天浑身裹得厚厚的,拖着两大一小共三个行李箱,打车去机场。
这是他再度回到校园后的第一个寒假。假期时间不长,甚至不够他在家呆到小年夜。
第一个学期,比闻九天预想的要容易。这里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傅岹然和闻九天的故事,偶尔说起他是在工作后重新回来读大学的事,人们也只会略显惊讶地说一声“Cool”。
尽管话不多、也不算活跃,闻九天在新同学中的人缘却还不错,甚至还诡异地成为了课堂上的香饽饽。
究其原因,一部分是源于他长得好,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他出众的学业能力。
曼哈顿的大学生活丰富得近乎罪恶。可格格不入了许多年,闻九天一时还不太适应融入人群的感觉。
他待人礼貌,却从不热络,很少参加非必要的活动,保持着一种自然的疏离——看起来毫不刻意,像是生来就如此一般。
在同傅岹然告别时,闻九天曾扬言自己要去尽情地探索和享受这个世界;只是,这一切似乎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跟闻九天一起拼车去机场的,是他某节课的小组作业同伴,一个在美国长大的热情东北人。
“闻,你就回去呆半个月,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
闻九天还算乐意和这个人相处,因为他尽管热情,却并非好奇心过剩,唯一的问题就是话有点多。
“嗯。我东西多。” 闻九天不欲多说,言简意赅地回答了问题。
“对了,之前一直没问,你是哪里人啊?” 热情同伴问道。
“桐州。” 闻九天说。
“桐州啊...” 那人眯着眼睛想了想,“哦我知道这个地方!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们那儿是不是出过很多画家,还有个绘画比赛...那比赛现在还在办吗?”
“说起来,桐州我还没去过呢,有什么好玩的吗?”
“.........”
“.........”
拖着三个行李箱的闻九天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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