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九天学会与这个社会和谐共存了,他将拥有广阔的天地和朋友。像一朵花逃不开枯萎的宿命一样,闻九天的生命会疯狂地生长,他会对傅岹然感到无聊、厌烦,最后情不自禁地走向远方。
而傅岹然脑海里仍盘桓着刚刚开掉林序的那个决定。
这是傅岹然为闻九天做的第一件事;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他终有一天会愿意为闻九天做所有事——尽管目前的他拒绝承认。
傅岹然没有敲门。他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显然生人勿近。
“傅老师,您来了。” 这位护士一眼就认出了傅岹然,还有点小激动,查房结束离开时还忍不住回眸了好几次。
傅岹然却什么也没注意到。他顺手拖了把凳子在闻九天床边坐下,语气不咸不淡的,“刚刚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闻九天已经察觉到隐隐紧绷起的气氛,傅岹然又又又又不高兴了。
好难哄啊。
真的好难哄。
“我手机没电了。” 闻九天一只手正输着液,另一只手伸着想够傅岹然,“太无聊了,只能跟人聊天。”
“没电了?” 傅岹然没接闻九天的手,从他面前拿起手机点了两下,“哦,确实。”
“你去给我找一根充电线。” 闻九天不客气道。
傅岹然拿着闻九天的手机,在掌心一停一顿地转着。他目不斜视地望着闻九天,目光直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闻九天被盯得偏过头去,抽搐地抿了下唇角,“干嘛。”
“怎么这么冷淡。” 傅岹然的语气分不清认不认真,“你昨晚困得迷迷糊糊还非缠着我抱你睡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
“何同光刚刚跟你聊什么了?” 傅岹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道。
闻九天抬眸,缓缓扫过傅岹然的脸。这个人仍旧和从前一样,恨不能用天罗地网把我监视得密不透风。
“嗯?” 傅岹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闻九天表面懵懵懂懂,心里却冷笑一声,他已经不怕这样的傅岹然了。
恰恰相反,闻九天认为傅岹然表面的凶狠正代表了他内心的恐惧。
“唔...” 闻九天眨眨眼,讨价还价道,“你帮我找一根充电线,我就跟你说。”
傅岹然盯着闻九天看了几秒,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开的电话,“喂,给闻九天找一根手机充电线。”
李开不清楚闻九天的手机型号,也不敢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集了若干条不同接口的充电线,马不停蹄地送了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立刻退了出去。
在这个林序刚刚被开除的早晨,李开觉得傅岹然已经疯狂到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了。
“何同光...” 闻九天给手机插上电,头也不抬,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中午炒几个菜,“他希望我能劝你去做手部复健。”
手机通电片刻后缓缓开机,闻九天发现自己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其中有些是田炎的,闻九天原本说好今早去闻宅看看;还有一个,则来自未知的号码,属地也在桐州。
傅岹然听到这个话题上,脸部肌肉纹丝不动,像是被静止了似的。他的平静坚硬得犹如一丝风也透不进的铜墙铁壁,护卫着里面那不能示人的心脏。
“何同光说你的右手不复健基本就不能画画了。” 闻九天在心里记住了那个电话号码,不动声色地将那条未接来电删除,“但是,我不打算劝你。”
“.........”
傅岹然的嘴角在极力抑制下仍能看出一丝轻微的颤抖。他厚而坚硬的铜墙铁壁,从不知何处起开始生出裂缝——那裂缝细而锋利,乍看之下好似初春抽出的枝桠。
傅岹然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去复健。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种极强的抗拒心理。
是害怕复健了也无法恢复如前?
是害怕自己的右手画出眼睛不能接受的线条和色彩?
还是害怕即使画出来了,却仍旧不被人们重视?
...
害怕,害怕,害怕。
“为什么不劝我。” 傅岹然凝神的表情,说明他十分在乎闻九天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
傅岹然价值千金的右手是送给闻九天的天价赔礼。也许闻九天执拗而疯狂地认为,傅岹然去复健就意味着这个赔礼打折、掉价,不纯粹了。
倘若闻九天真是这么想的,那么傅岹然或许愿意永远放弃右手绘画的可能。他愿意被闻九天以这种方式毁掉——
这个毁灭是公平而甜蜜的。它意味着闻九天发自内心地收下了右手的礼物,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傅岹然屏息注视着闻九天,等待着他的答案。
闻九天抬起头,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比那一晚瓶身断裂的红酒瓶更加残忍,“因为我从来就不稀罕你画的画,你自己爱画不画。”
傅岹然用缄默掩饰地动山摇的内心。
仿佛是一瞬之间,高耸入云的山脉轰隆着灰飞烟灭,碧波万顷的海洋在翻腾中蒸发;来自地幔的岩浆以上千度的高温奔涌而出,所经之处万事万物的时间都以死亡的方式彻底静止。
这里已是寸草不生。它埋葬着无数个过往里异彩纷呈的身躯,如今却不再有一丝生命。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与傅岹然不同的是,闻九天正无知无觉地刷着手机。
田炎打了一早上的电话都没被接通,已经改在微信轰炸了。
闻九天:「我生了点小病,在医院吊水,今早可能去不了了。」
田炎:「???」
田炎:「又是傅岹然那孙子干的?」
闻九天:「...」
闻九天:「总归你别跟傅无闻讲。」
田炎:「...」
田炎:「对不起。」
田炎:「已经讲了。」
闻九天:「。」
心如止水的闻九天放下手机,开始等待傅无闻的电话。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的却不是傅无闻的名字,而是刚刚那个被闻九天删除的电话号码。
闻九天飞一般地瞟了傅岹然一眼,忙不迭捂着听筒接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面道,“我是石若磊。”
闻九天怔了片刻,随后立刻高声道,“我没有买房的需求!”
“.........” 电话那头的石若磊顿了一顿,在迷惑中沉默片刻后继续道,“闻九天,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都说了我不买房!也不需要贷款!” 闻九天说,“到底是谁泄漏的我的信息?”
“刘主席从拘留所出来了——当然,他现在已经不是主席了。” 石若磊或许猜到了什么,语气中有一丝玩味,“他来找我,应该是想拉拢我共同对付傅岹然。”
闻九天本以为石若磊打来电话是为了那七幅画的事儿,现在颇有点白激动一场的感觉。他抿了抿嘴,“你还有没有什么新词儿?”
“让你失望了,没有。” 石若磊说,“我拒绝了姓刘的,但难保他不会干点别的。你替我转告傅岹然,让他小心。”
“我知道,至少在你利用傅岹然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你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彻底毁掉的。”
闻九天一个字也不想再听,直接摁断了电话。
“搞推销的?” 傅岹然问。他今早不像平时那么敏锐。
闻九天再度删除电话记录,咬牙切齿道,“肯定是骗子!哪有人又卖房又贷款的。”
傅岹然嗤笑一声,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
闻九天刚松了一口气,手机就又响了。
“又是骗子?” 傅岹然皱了下眉。
闻九天瞄了手机一眼,屏幕上傅无闻三个字跳动得怒目圆睁。
“不,” 闻九天吞咽了下,“是...是傅无闻。”
“开免提。” 傅岹然想都不想。他拿起床头一个洗好的苹果削了起来。
闻九天顿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违背傅岹然。他接通电话后点了免提,傅无闻的咆哮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扑了出来,“闻九天,你不接我电话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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