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94)
“果真的蛮夷那处来的!这下好了,这杨府一事先与旧案有关,接着又是与铸剑山庄有所牵连,最后还扯到了你们鸿胪寺!这可如何是好!”沈骞翮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就差了那两行清泪。
“其实这一切还尚有突破口。”李终南不知甚么时候已将药箱重新跨起,将下巴搁在晓舟珩肩上,眯着眼看向对面二人,“去李府,问六哥要李氏族谱,便可知晓一切。”
随后李终南便三言两语讲清了他假扮八少爷入府的缘由,交代了在李贤槻辞世之前留下的最后线索便是李氏族谱一事。
当下除过李终南的提议外似乎也并未他法,这下只能先移步李府。
不出一会儿,四人便到了李府,门口的侍卫见是八少爷领来的人,自然也不敢拦着。四人也不敢耽误,不容下人通报,几人直接去往了李韫奕所在的正书房。
虽这李府如往日一般是满目的飞檐悬灯,雕窗溢彩,堆金积玉,一众垂髫小厮,青帽家仆来往穿梭,汲汲忙忙,但在几人眼中,这些皆为一纸空文,或早或晚便会飞灰湮灭。
待进了书房,李韫奕见面前四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并未惊慌,反倒是淡淡端起茶盅,轻呷一口后,让他们入了座后,冲着身侧屈夜梁摆手:“蔚霁,取来罢。”
“八弟,佩芷可是交代过你甚么?”借着屈夜梁转身去开书架机关的空档,李韫奕问向了李终南。
李终南点头应了:“他在离别之时曾叮嘱我切莫让你再难,只因你曾允诺两人,奈何二者相悖,你在其中也是跋前疐后,顾虑甚多。”
“确实如此,你可知这二人分别是何人?”
“大概心中有数,但不敢妄议。”
“嗯。”李韫奕接过屈夜梁递过来的家谱,用袖边一扫上边灰尘,“前者乃……慎之,他曾与我说过,若有一天一人拿着玉佩回府,并说他姓李名终南,那不管那人是否这李府八少爷,我都需接纳他,保他衣食无忧,应他任何事。我当时笑慎之满口胡诹,没想到竟然是一语成谶。”
此言入耳,李终南心头一颤,原来在十年前李贤槻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所以难不成师父早在数年前便得知了自己会葬身他处?这……
李韫奕痛苦难遏,须臾间他捏着杯盏的手便剧烈颤抖起来,接着诱发了全身:“后者乃家父……李闫卿……他曾要我立誓护好李氏族谱。”
“这家谱之上可有甚么玄机?”沈骞翮一撩眼皮,“所以两项承诺六少爷准备违背哪一个?”
李韫奕见状并未直接应答,反而冲着沈骞翮与公良昃那处望去:“若在下没猜错,沈大人与公良大人是为杨府灭门案而来的罢?”
沈骞翮闷哼一声算是应了。
“据在下所知,其实七月十四的惨案与二十年前瑞和三年的鬼外子旧案脱不了干系。”李韫奕顿了一顿,“而家父,也在其中有所参与……可以说杨府惨案直接便是鬼外子旧案的 ‘果’,而这个因则是家父种下的……”
第97章
从窗外挤进来的光似乎暗了那么一瞬,房中几人俱是凝神细听李韫奕口中李闫卿造下的那份因果。
李韫奕方才的话没有继续讲下去,只见他那有些干涸的桃花眼用力地眨了几下,散出的目光在李终南那处停了一停:“八弟,关于你手腕一事,对不住,六哥深知这句致歉之语来之迟矣,但还是要与你说了,待这些林林总总过后,六哥定会竭力补偿你。”
也不知是旧事重提还是如何,十年前被李韫奕掰断的腕子这厢便隐隐作痛起来,李终南有些别扭地笑笑:“六哥,其实经过这几月中发生的大小事,我倒是能理解你当时所为,再者,我腕子本就属先天不足,其实我也并未怪过你。”
“你不必……”
“我并非是在安慰你,我生来一身病骨,手腕有异自然也在列。”李终南似漫不经心地一抚腕子,眼中斜斜洒了一些经年过往,声线不由就有些微颤,“十年前师父与我回李府,正巧赶上佩芷欲要自立门户,迫不得已之下我才协助师父为佩芷除骨。奈何当时我少不经事,不懂李府的规矩,加之那日大雨,满目黑魆如嶂,我辩不得东西,胡乱就进了间屋子。无意中触碰了桌上之书……”
“然后六哥便进来问我看到了甚么,为甚么要到这处来。”这段过往似乎耗尽了李终南大部分力气,说到半途,他停了一停,正欲再继续时李终南自觉腕子上却多了一份温暖,抬眼看去,见晓舟珩半撑着身子越过二人间隔的桌将手覆在李终南疼痛的那处,眼中的疼惜让李终南看得真切。
李终南随即笑了笑,顺势回握住晓舟珩搭上的那只手,冲着他点了点头:“你莫要皱眉了,我无碍的。”
晓舟珩从未见过李终南如此,也对他过往的种种不甚了解,当初晓舟珩以为二人是达成了一人不提一人便不说的默契,但现在看来自己此番定论乃大谬不然——那么痛的畴昔,教人如何能说得出口?
以后就……多迁就他一点罢。
就在晓舟珩思量间,李终南拾起了方才的话头:“后来六哥便擒住了我的双腕,也就在这时,师父双手沾血赶了来,见我那样被六哥捉住,便与六哥发生了争吵……”
“慎之……”李韫奕口中喃喃,似乎也回到了那个雨夜,耳边雷声隆隆,眼前是李贤槻愤懑的面容,待自己反应过来时,那个小徒儿的手便抬不起来了。
“那本书便是李氏族谱罢?”晓舟珩牵回了李韫奕的神思,“李闫卿那么早便让你保管了?你那是不是尚未成为家主么?”
“是了,那本家谱是家父在很早之前便让我代为保管,那时我对家父言听事行,生怕让他失望。”李韫奕苦笑一声,“现在看来自己当时做法甚蠢,自己本就这个性子,在怎么样都得不到家父认可的。”
“放他奶奶的狗屁。”屈夜梁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声,“那李闫卿算个甚?给你家谱就是为了让你背负他所犯下的罪孽!”
“蔚霁!皇命难违,家父又能如何?”
“皇命……?”晓舟珩一惊,鬼外子旧案竟与先帝有关?
“嘿,还真是急惊风撞着个慢郎中,急煞我也,还不如让我来说。”沈骞翮终于是坐不住了,他起身清了清嗓子,在书房中理所应当地开始踱步,“据我所知,那时先帝龙体不堪病痛折磨,为了续命,肯定是下了不少法子罢?那长生不老药估计也是李闫卿帮他寻的罢?”
“也不能这样说来。”李韫奕浅浅地摇了下头,“家父并非是为他寻药,而是将他自己献了出去。”
“献?何来献这一说?”沈骞翮本以为自己所知内幕甚多可先人一步,一言既出便可震惊四座,哪知李韫奕一句,让他硬是憋不出下句了。
李韫奕有些疲惫,他将那本看似禁忌的家谱举起,任凭一脸怅然的沈骞翮接过,翻至李闫卿那一辈,递到房中其余几人眼前:“你们自己看罢,家父将……自己的血肉献出去了……”
晓舟珩顺着那泛黄的卷页一路往下,不由惊讶出声:“居然还是有排行一至五的李氏孩儿!”
一旁的公良昃也是惊惶不已,他盯着模糊不堪的字迹念出了声:“李玄忍,李玄绮,李玄婞,李玄烁,李玄垄?怎会是玄字辈?不是应该是韫字辈么?配着奕世希末光,经纬……”
还不待公良昃语罢,只见沈骞翮伸手就冲着他的脑门来了一记爆栗,音调亦是奇高无比:“混小子,跟那诗有甚么关系?那诗我也会背,我不仅会背我还能当即写下来,边背边写!现在主要问题在于,那几人何处去了?”
“何处……去了?”公良昃呲牙捂头,似乎也没有头绪。
“两位少安毋躁。”晓舟珩沉声道,“忍字主金,绮字主木,婞字主水,烁字主火,垄字主土,想必出于某种巧合,这四男一女恰好八字与五行切合,便顺势起了名。至于玄一字估计是尤夫人的偏好罢。”
听得晓舟珩一言,李终南顺势附和道:“婵娟,玄月,月不免俗气,玄既雅又正,可以为字辈也。”
“是了,就知道瞒不过你们。”李韫奕道,“那四男一女皆为大娘所出,当然也包括了慎之。”
“所以你所谓的献,便是……李闫卿将这几人送给先帝了?”须臾间,晓舟珩只觉一阵恶寒从脚底直穿至头骨要穴之处,引得他百骸都发起痛来。
“非也非也。”只见沈骞翮摇头晃脑又踱至李韫奕面前,将光遮了个完全,“恕汀此言差矣啊,我想六少爷的本意便是李闫卿将那几个孩子作为长生药的药引,献给先帝了罢。”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世间怎还有如此荒唐的事来?以人之肉身做为药引,以为食过人肉后便可天保九如,位列仙班,这如何使得?
然而这件事确是真真发生了,毕竟坐于那头的李韫奕面色阴沉,不辩喜怒,且并未否认。
“……所以先帝听闻李闫卿的子嗣可助他万寿无疆?这才让李闫卿将他那几个孩子献出去?这……说得通么?”公良昃脑门上被沈骞翮弹出了个红红的坑来,不过此刻他明显是被沈骞翮口中相继而出的事实所震到,这厢便无暇顾及那份疼痛。
李韫奕瘫于大椅之上,起手按了按正突突跳着的经外奇穴,“先帝再如何也不会凭空有如此妄诞一举,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使然。”
“哼,好一个撺掇使然。”沈骞翮双手抱臂于胸,眼中是少有的暴戾与憎恨,“那货简直是汲汲营营,禽兽不如的刁徒泼皮,呸!”
作者有话要说:李闫卿正室乃尤婵娟。
李终南被李韫奕掰断腕子于第十三章,二十一章提起。
对不起,我知道这章极其短小,明天保证是大肥章!
第98章
众人以为沈骞翮口中那百拙千丑之人乃先帝,不过当下只有公良昃清楚,他责骂的那人是前任司天监苍其尘。
至于为何那人要徒遭沈骞翮这番斥骂,其实也不难理解,关于命理命格之事,若苍其尘没参与,沈骞翮自然不信。
“罢了,即便有人在背后怂恿,让先帝信以为真,以为食人乃裨益之事,但是何人会这样做?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李闫卿又为何要……应了?”晓舟珩入堕云雾,只觉他曾在画本上看过的志怪神魔都不如摆在面前的事实可骇。
这一连几问不仅是晓舟珩一人的困惑,亦是书房内余下几人迫切想知的。奈何他们几人面前正竖着高墙,让他们窥不见一丝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