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58)
“后续之事还需劳烦姜大人。”覃昭皮里阳秋地把头点了一点,在姜恻肩上重重一拍,就下了城门。
姜恻脸色微变,双眉一攒,手放在被覃昭拍过的那处摩挲些许时候,终于还是无声地露出了一个滲人的笑来。
……
李韫琋是被门外的响动惊醒的,但他没有丝毫惊慌,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昨晚是李韫琋过得最冷的一夜,亦是他活的最炙的一遭,如此一来,自己也该知足了。所谓帘幕风柔,庭帏昼永,终归不是长久之策。
人啊就是不能沉浸在虚假幻象当中。
光线散进房内,斜斜地照在韩铁衣的脸上,李韫琋没忍住伸出手去,刚一碰他鼻尖,就韩铁衣就睁开了眼。
这是算是李韫琋头次细细端详韩铁衣,气息相接间,只见他高眉深目,对上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明亮澄澈一探见底,李韫琋心下道:他那样中意我,殊不知他的那腔赤诚坦荡才是自己最玷污不得的。
此番计出万死*的决心,李韫琋如何报得?
“佩芷,你怕么?”韩铁衣爱极他这副慵懒神情,笑着凑近了些,亲了亲李韫琋的嘴角。
“不怕。”李韫琋一扬唇边,手臂便搭上韩铁衣双肩,捏了捏他有些红的耳垂,“你准备好与我死在一处了么?”
韩铁衣笑得坦荡如砥:“自打第一眼起,韩某的命已是你的了,你若是需要,拿去就好,不必过问 。”
说着,韩铁衣的手就抚上李韫琋的细腰,那么一触,他就发觉了那两道浅痕——昨夜太过,尚未来得及问。
“佩芷,你方方面面,都让我心疼得紧。”言语未落,在李韫琋小声的惊呼中,韩铁衣低下头去,当他微烫的舌尖挨上那痕迹的一瞬,有甚么在李韫琋耳后噼啪炸裂开来,他睫毛微翕,激起了一阵濒死的战栗。
那灼热体温,隔着就这么滲入到李韫琋的每个血管且直达了骨髓,那是无关风月的震动,不染六尘的欢喜,以及惬心贵当*的赠予。
李韫琋亦弯下腰去,垂目低眉间捧起了韩铁衣的脸,两/体自然相偎,唇舌辗转,直至快要窒息,才放开彼此。
待揩去两人嘴边津-液,韩铁衣还是那样笑着,执了李韫琋如藕芽般的手:“走罢。”
果不其然,二人这样一出去,已经是黑压压 一堆人堵在洞外。
覃昭不知从何处搬了一把太师椅,翘着腿,坐在中央冷眼看着二人。
空气中有一丝焦糊味,想必是昨夜的火罢。
“佩芷啊佩芷,本王怎么不知还有个这种地方?”覃昭颇为玩味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荡来荡去,韩铁衣也在看着覃昭,只不过他在寻那人弱点。
覃昭似乎并未察觉到对面二人的敌意,似乎在等甚么。就这么奇怪的僵持了数十刻,覃昭不耐烦起来,故意一偏头,冲身侧一人问到:“时辰怎么还不到?”
见覃昭漏出了薄弱之处,韩铁衣手上一紧,一阵涨痛从腮颌急速游移至颠前,经外奇穴猛刺了两下。韩铁衣瞬时只觉身不能移,四肢不能行,口亦不能言,只听哐当一声,那双斧掉居然就这样落于地!
也就在这良响间,一人从那太师椅后闪出,冲向李韫琋,粗鲁地捉了他的腕与领子,将他一把提起。
“佩……芷!”
“画屏还真是个忠心的。”李韫琋受制于人,呼吸勉强之极,这厢咬牙道,“你这狗贼在那个胭脂盒里动了甚么手脚?”
“哦?”覃昭拍了拍他的锦服,换了个坐姿,“也没有甚么,还亏得你那个小婢女,把那个小物什带给本王,要不然本王还不知祝二当家要死了。”
“王爷的三毛七孔……哪处不是城府。”李韫琋又被那人提了高些,双脚离了地,面色涨红,“那小盒……是你故意留在王府让东叱捡走的。”
“不错,不然怎会让你知道死期呢?”
覃昭做了个手势,那边又来几个人,抽出刀就往韩铁衣身上捅去。韩铁衣唔了一声就倒了下去。覃昭自然十分乐意见到此情此景,嗤笑数声,起身踱步至李韫琋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没想到你这婊-子还是个烈性子。”
“我李佩芷……不会谄媚奸邪,不做无骨之夫。”覃昭使了十足的劲儿来,这一下李韫琋脸立刻就肿了老高,他啐了一血沫,凤眼一相,“要……杀便杀,你折磨旁人做甚?”
听得此话,覃昭面目更显狰狞:“杀不杀他其实并没甚么所谓,只是本王见不得别人同你一起罢了,你帮本王成了那么一桩大事,本王肯定要好生待你。”
由提转掐,李韫琋自觉分分钟要气绝过去,勉强压抑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大……事?”
“是啊,本身本王的目的就并非是李闫卿的老六,他那种软弱之人能成甚么事?本王的目的自然……话就说这么一半。”覃昭一脸令人作呕的高深莫测,“毁钟为铎,下乔迁谷,李佩芷,你太愚了。”
“罢了罢了,看在本王与你相好一场的份上,留你与这位一个全尸。”
于是覃昭挥了挥手,牵制住李韫琋之人也就放了他,众人就这么离开了——当然不忘记将这山洞堵上,然后,在外面引了火。
血水混杂的韩铁衣神志已是不清,他勉力凄然一笑,耳边隐约传来李韫琋咳嗽之声,原来世间七情相交,六欲相融,竟是这般痛的。
任自己舍不得,握不牢,攥不紧,擒不住。
他,不甘心。
黑烟渐渐散入了密闭的洞内,韩铁衣的视线愈发是不明晰了。
他是麟角凤嘴,钟鼓馔玉*的俏公子,我是凡胎浊骨,鲁莽灭裂的鲁莽汉。
本就是云泥异路,但是,但是——
佩芷,我是真的想与你喝茶。
火光中的天际那端血色翻滚,书尽了日暮道远,像极刚开好的木槿花。
韩铁衣双臂无力再动一下,费力抬眼,却是窥见奋力爬向自己的李韫琋,以及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狡黠:“佩……芷,你还真是……”
“我……咳咳,甚么?”李韫琋笑着向韩铁衣挪近了点,带着那醒目的青印,费力地挤入他怀中,“你说。”
“我说我韩某何德何能,今生遇见了你这么个宝贝……”韩铁衣读懂了他那份刁诈,也跟着笑起来,“你……这狡猾之徒……”
“……又来。”李韫琋望着迫近的火势,还是没有半分慌张。
“佩芷啊……也只是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痴鼠拖姜:比喻不聪明的人自找麻烦。
计出万死:指谋划来自必死的决心。
惬心贵当:情合理,出自晋·陆机《文赋》。
钟鼓馔玉:zhōng gǔ zhuàn 欲,意思是指鸣钟鼓,食珍馐。形容富贵豪华的生活。出自唐·李白《将进酒》。
李终南口中的烤鹅腿于第八章提到。
覃昭知晓李祝二人计划反利用线:第三十四章,第四十三章(暗线,考虑李终南没发现祝有病的原因)第四十七章(那个小盒是胭脂,用来遮掩祝离忧唇色的)。
(想下韩铁衣为什么说李韫琋狡猾呢)
到今天这章为止韩十两人就要隐退啦!后续会有一个古代一个现代番外送上!
第58章
痛吗?
累否?
这是疾行一路反复萦绕在公良昃耳边的疑问,他不敢停,一刻也不敢停。若是稍稍有些喘息空间,那份对沈骞翮的思念便会席卷而至。
虽早已预见了结果 ,但加之这些时日的夜夜相处,还是要认,自己是那个先动了情的输家。
公良昃一路奔向江宁,中途换了数匹马,在多方打听之下,得知这金陵并没有个叫阿蒙的。但凭借着脑海中残存的印象,再多问了问,得了一个李终南的名来。
公良昃前后一联系,心下立即明了:阿蒙是顶替了自家师父的身份入了李府。
顺带他还得知,李终南并不在李府,而是去了常州。
他去常州府做甚?公里昃对阿蒙身后那些曲曲折折并不太清楚,只知江山玉医李贤槻背负旧案罪名,五年前于狱中自尽而亡后,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徒儿阿蒙就不见了去向。
江湖中人人赞之的天骄怎会沦落至如此境地,虽公良昃不曾专门问询过,但从自家父亲口中的片言片语中得知,那好像是个禁忌。
何为禁忌?提了要掉脑袋的。何人会让自己掉脑袋?那自然是高坐之人了。
所以当沈骞翮屡次打断自己对旧案的提议时,公良昃更加笃定——这两者之间必定是有甚么联系。
所以,在李贤槻弃世后,阿蒙定是做了甚么调查,得知了杨府一线,这才有了灭门,以及代替自家师父入李府的计划。
为自己师父洗刷冤屈而有此计策,这并非不可能。
最后见到阿蒙是五年前某日自己回京去寻沈骞翮之时,偶然遇到的。那日大雨,那个消瘦的少年直挺挺地跪在沈宅之外,任由雨水洗刷,从头顶浇下,为的就是见沈骞翮一面。
当然是没能见到。
不过那少年狭长的眸子,以及其中叠加的坚韧,在那日的风雨如晦中,给公良昃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如今的这个阿蒙在密谋甚么?他是否在与旁人联手?上次金陵的暴-动可与他有关?他去常州府要再次大开杀戒么?才在酒家落下脚的公良昃心头一慌,面上覆了一层厚重阴云,这厢忙搁下了手中碗碟,又匆匆上了路。
公良昃到常州天宁时,是九月十一清晨,重阳刚过,大街小巷尚有那份残菊的气息。
也不知此刻的沈大人在做甚么,公良昃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惆怅万分。
公良昃只顾着低头走路,不经意间撞上了一人。可还不待公良昃说些甚么 ,那人却先怒气冲冲开了口:“你这后生?撞了老子?就这么一声不吭就走?”
“对不住。”公良昃见那人态度不善,满腔酒气,一身酒态,心下也甚是不悦。
霍栖迟将公良昃袖口往后一拽:“嘿,可曾听过凌霄槊者霍子赟?”
原来,那次霍栖迟离开陶白钱庄后并未离去,他有几位故友在常州,于是他便逗留了几日。想起被北边那个混小子摆了一道,又没能打过阿蒙,霍栖迟自觉李闫卿与铸剑那厮在左右开弓抽自己嘴巴子。
所以他郁闷,这厢心情不佳就去喝酒,然而不知度,毫无节制之下,自然整日都是醉醺醺的。
被霍栖迟这么一 拦,公良昃微微侧头,唇角上扬:“甚么子?在下只听过儿子,孙子,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