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63)
见他如此失魂,晓舟珩错愕不已,还不待问出声来,李终南一把便将他搂入怀中。
“终南?”随着酒气入鼻,晓舟珩回抱住他,闷声问道,“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席上有人难为你了?”
“无事,只是分外想你。”李终南反手关了门后,就寻到了晓舟珩的唇,撬开牙关,不同以往的循序渐进,李终南有些急躁地辗转其间,双臂也紧紧箍着晓舟珩不放。
李终南浑身无一干-处,又是肌肤因受了凉而有些许滚烫,晓舟珩恐二人再是如此便会双双染上风寒,一吻过后,加之一番软言软语好生相劝,李终南才怏怏地松了手,坐在一边,容晓舟珩去取了巾子为他擦拭。
虽李终南高些,但二人体型相当,又俱不喜艳色,继而衣饰经常换着穿也并无不妥。
“说罢,宴席上出了甚么事?”晓舟珩踱步回来,取了干净的长衫放在一边,又为难得狼狈的李终南披上了一条大毯。
窗外雨声不断,不住地打在檐楹之上,雨水从屋顶的瓦片坑凝聚而流下,似要盖住室内二人的言谈之声。
“说来此事也并非是关于我。”李终南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在晓舟珩的屋中得到了些暖意,他遂笑了笑,“只是今夜席上的我无人作陪,你不在我身侧之时,我才发觉你我真真是情孚意合,即便暴雨倾盆,亦是拆散不能。我想见你,便来了。”
“真贫。”晓舟珩面上一红,偷捏了一把李终南的耳垂,佯嗔道,“若是发起热来,看你还哪里有精神说的出这种话来。”
李终南任由晓舟珩捋干自己的湿发,这厢抬首望向眼前身着中衣之人,四目相接,引了一阵似水清寒:“恕汀,我不想瞒你,还是有事发生了……今夜我十一妹的……孩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府十一小姐李凝酥怀孕初次于第二十二章提到。
殷花蛮初次于第二十四章提到,也是在那章唱了鹧鸪天。
进入第三个案子啦!
第63章
就在李终南的话音甫落之际,那头又是几阵殷殷雷声,接着现了几条电掣金蛇于空,似乎在应和着他的那番话。
听李终南这样说来,晓舟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害怕。
晓舟珩不免有些心疼这样的李终南,不过心下还是生了些不合时宜的欣喜,毕竟他愿意将脆弱的那一面展示给自己看——他愿意将伤口与不堪全然暴露给自己,这个男人,是真的爱自己。
待发丝差不多干后,晓舟珩转身点了灯,去烧了些热水,给李终南倒上。
“只有白水,介意否?”
“白水也好。”李终南双眸中终于有了平日里那份挑人的柔情,“家中没得茶了么?”
晓舟珩眼眸一垂,手上停了一停:“这厢不饮茶了,自东叱与琋甫去后,总觉得近些日子……暂时是碰不得苦口师了。”
李终南低头唔了一声,将杯中水饮尽,又是缓了片刻,这才讲起今夜之事——
若说李府位于金陵城南,那姜府便是在城东,就因为这离李府不近不远的距离,李姜两族才有了数十年间的来往频繁。
而今日所谓的宴席也并非是例行公事,姜恻身为江宁府通判,直接与朝中对接的监察官,在才结束的这一季送往京城的粮运后,为犒劳诸位官员,特地邀了江宁府府衙的几位同僚于自家府邸中。
一来,于公,也算是笼络与维系这几位品阶不低地方官的关系;二来,于私,几人共事时日不短,也算得上是好友,况且姜恻的调任期迫近,等开了春,他便要回京复命,等待着来年的重新委派。
姜恻之父姜涂在朝中任正奉大夫,在与李闫卿几乎是同时入仕,这般中流砥柱的权势之下,江宁府的官员们自然也要赴宴,不敢有所推辞。
在今夜李终南,李韫奕与屈夜梁到姜府入席后,厅中已是来了几位了——许久不见的判官吕洪秋与初次才见的知军林晩照。
几人问好客套一番后,均入了席环向坐定 。厅不大,角落的香炉里焚里些百和与龙涎,但见满室的朗耀明灯,云蒸彩霞,八珍罗列,内外铺设,可称得上是又一个人间花阆瑶池。
“今日怎么不见景兄?”李韫奕今日着了芙蓉色戭金暗纹裥衫,最近因为服了李终南开的安神丸之后,睡眠好了些,那双桃花眼又活了回来,举止间的姿致风流,让一侧的屈夜梁神迷目荡,意满志移。
而李韫奕口中所指的景兄是江宁府知监景椿。
“怪哉,方才他还与我来了,怎么去吹风就吹不见人了。”林晩照笑笑,“在李兄来之间,我与景兄在堂里吃了几个皮杯,他就着不住了。”
林晩照是才调任来的京官,年纪似比几人都轻些。
“你带老景去了新开的那家堂子?”姜恻筛得了一杯酒,凝着双睛,将目光绕了过来,“听说那块的姑娘烈得很,老景又不再是林贤弟这般的才俊之士,他能受得住么?”
“姜兄莫要取笑在下……”
“景兄过了天命之年,还是对自个儿认知不清。”不待等林晚照接完姜恻的那句玩笑话,一旁的吕鸿秋不顾有外人在场,却提了一句别的,“若不是这次有姜贤弟与林贤弟挡着,他头顶的脑袋还能保的住么?”
“吕兄……此事既然过了,不提也罢。”林晚照又抬手斟了杯,一饮而尽,“今日就是图个开心罢了。”
吕鸿秋将长须一捋,勉强将眼中的火掐了:“我若是他,还有甚么脸去堂子里?这次是处理好了,若有了万一呢?你我的脑袋早就移了家,这厢只能黄泉上再当难兄难弟了!”吕鸿秋颇有胖态,这样激烈一言,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几人又是笑着打了圆场,姜恻顺势唤了舞妓进来,几人又开始了下一局的行酒。
李终南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些满头雾水的话,悄声问了身侧的屈夜梁:“那个景大人……可是捅了篓子?”
“然也。”屈夜梁执杯在手,心情似乎不错,“不曾听过么?那批去从他手上的过的粮草被劫了。”
“劫?”李终南有些惊讶,“查到了是何人所为了么?”
“不曾,不过这厢也不难查,今日官道周边流寇激增,可谓是行路难。”屈夜梁道,“其实劫了不要紧,官府出兵,自然也就一锅端了,只不过是这个时间点不大怎么巧。”
“那批粮草,莫不是去往前线的?”
“是了,阿蒙还不蠢。”屈夜梁嘴角噙笑,眼神愈发轻佻,“孺子可教也。”
“呵。”李终南跟着他笑起来,“我自然是比不得屈公子,你再怎么盯着我六哥,他今日也不会休妻罢妾。”
“咝……”屈夜梁自讨了个没趣,将眼移开,将紫袖那么一甩,起了身,卷了一阵风出去,“与你说不通。”
见屈夜梁离了席,李终南继续听着那几人说着些有的没的,在一派喧嚣中的他,居然又有点想晓舟珩了。
厅外不知何时有了萧萧索索的一阵细雨,正断断续续顺着檐溜滴下来,不过丝毫不影响室内几人连连的换盏推杯,似乎更添了一笔逸致。
就在几人笑语言谈之时,只听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姜恻瞬时辨得了,那是自己妻子李凝酥的声音!手上满斟的小杯这厢一抖,直直洒了满袖。
接着又是几声小婢们慌乱的叫喊声:“不好了!不好了!少奶奶见血了 !”
众人心头俱是震惊不已,忙起身去到了厅外,然后就在不远的檐廊处,看见了一滩血水,以及一股说不上来的异味。
仆役慌张地在廊上奔走着去寻大夫来,没人料得会如此情形,有的小婢还在一旁瑟瑟地哭出了声。
“产婆呢?刚才这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姜恻发疯似的奔向扶着李凝酥的那名婢女旁,看着李凝酥苍白拧在一处的脸,姜恻腿肚一抽,站立不住,就这么跪了下。
他是真的慌了。
“酥儿不是应该在房中么?怎会在此处?”
小婢被姜恻的这一咆哮吓得浑身战栗不止:“回少爷的话,少奶奶说有些闷……要出来走走。”
“说!”姜恻紧紧抓着李凝酥的手不放,在她力竭的喘息中,能感受她分分秒秒流逝的体温。
“少奶奶不让婢子跟着……就……突然就……”小婢更是战战兢兢,身子晃了又晃。
滚滚雷声在几人耳畔炸响了开,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狂落,似要将天宇也要一同带下来,混乱中也不知何人推了李终南一把,他就那么到了姜恻面前,两眼冒血丝的姜恻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李府的八少爷,是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医者。
姜恻嘴唇就在这刹那间一丝血色也无了,神色迷惘之极,他木木地盯着李终南,声音已是卑微到了土里:“……求你……求你救救酥儿。”
可师父不曾做过这类事,李终南自然也就不怎么通,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心头发怵。
但慌乱之中谁还能细想来这些?当下众人也顾不得去寻其他的甚么产婆,不容李终南拒绝,直直推了他上架。
情形危在旦夕,李终南秉承着医者仁心,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李终南并未最好准备,所以当那已是能辨得清鼻眼嘴的婴儿在自己手中之时,李终南只觉如临鬼神,哭无常声,迥彻了整个金陵的夜空。
那一刻的李终南,捧着死胎的李终南,觉得自己是名千古罪人。那一瞬,他自觉他一辈子都无法追上师父了,永远无法能像自家师父那样气定神闲,不论多么糟糕的情形之下,他俱能应付自如,再转危为安。
不像自己,难掩蹙悚,只想要逃离此处,所以他和他沾满血的双手,在转身出门之时,隐隐是看到了那些人眼中所参杂的复杂。
李终南结束了回忆,回过神来之时,发觉自己已被晓舟珩抱在了怀中。
“恕汀……”听着晓舟珩安心的心跳声,李终南好像也没有那般张惶了。
“我在。”
“恕汀啊……”
“终南,我在。”
晓舟珩亲亲了他的额头,那日所伤之处的疤痕已经不大明显了,甚么都不必说了,李终南,我理会得。
有我在 ,你不必怕。
窗外是久雨不停,鼓如催,风更朔的夜,可那又如何,良人遂在眼。
如论何时何地,一定都要同舟共济,此生必要风雨共行。
……
而此刻李终南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落荒而逃之后,姜府的气氛更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