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72)
“你!你在胡说些甚么!”李韫谟脸泛红光,毕竟他一向听得的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姜悱如此的大胆一言,只觉那是对他的侮辱。
我不曾见过或者得罪过他,他为甚么要如此羞辱我?男子与男子又如何使得?这是当时李韫谟置气似的转身后的所念所想。
姜悱依旧在背后唤他一口一个十二少爷唤他,但却没有跟上。
那年李韫谟十二,他双腿未坏;姜悱十四,他依旧清醒。
……
始于那看似越界的言语,后来的姜悱总是常常翻墙进来寻李韫谟,每次还是想亲他。起初李韫谟还不应,后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没甚么理由拒绝姜悱亲手剥的莲子和一盘盘的杨梅与鲜荔;或者是被那双惑人心神的眸子吸去了魂——半推半就下便允了姜悱趴在桌边看自己拈阉咏句,隽抄文章。
“阿谟,我要娶你。”二人不畏寒冷,在开春前爬至李府最高的顶上,看着远处炸开的漫天烟火,姜悱兴奋地这样说道。
“你娶我?”李韫谟笑着将姜悱带到自己怀中,“我娶你还差不多。”
“那……那你会轻点待我吗?”姜悱呼着白气往李韫谟胸口那处挪了挪,手就伸了进去取暖,“……还未与阿谟在这处试过。”
“自然。”那接壤天际的火树银花让李韫谟烧灼了全身,他一个翻身就去解姜悱的衣结。
残雪为霞,日月似惊,星河如覆,慵情扰困解罗衣,生生世世梁上燕。
那年李韫谟十六,他双腿尚存;姜悱十八,他还未染恙。
……
时不待人,积以年日,转眼便到了李韫谟十八岁生辰那天。
李韫谟从早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姜悱,再加上近日他也是来的次数少了些,李韫谟心中不由就生出了几分一梦华胥*的念想来。在服侍在身侧的婢子绯莱已经是催促数次后,李韫谟这才边叹息边回了屋。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顷刻间,身后传来了那个昼思夜想的声音:“阿谟。”
“阿谟!”
“阿谟的生辰,我怎会忘。”姜悱待李韫谟转过身后,用手指了指头顶那如弓的峨眉,两腮含笑,言语中极尽温柔,“今日爹爹回来留住了我…… 所以我才来晚了些…… 阿谟,别同我置气,我带了一方月光赠你,如何?”
眼前的姜悱或许是在来的路上绊了一跤,俊俏的脸上好大一块刮伤,李韫谟嗔了一声,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来,穿过琼珠与卿霭,重峦与凤林,逃也似的奔向月下那人。
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这般歉觑泣下,悲不自胜。
诒阙之谋李重衡也只有在拳拳不悱姜澹澄的面前,才是那个李韫谟。
只有他,会在乎自己高兴与否。
只有他,会在意自己孤独与否。
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待自己好。
也只有他。
“等月满了我再送你个完全的,否则显得我诚意不够,阿谟又要恼我。”姜悱又道,说着向前跨了几步,来至李韫谟身前。
李韫谟被姜悱逡巡的目光一直看着,吐息相闻,不知为何陡然紧张得似要不省人事。
姜悱又是向前两步,捉住了李韫谟的一只手,单膝伏地,仰头看他:“以后,我会赠你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你想要的我都拿给你,堂而皇之,正大光明。”
“阿谟,你说,如何?”
李韫谟略一点头,想说些应景的话,可是踌躇片刻,只觉得刚才的自己真真是占尽了自诒伊戚*,度了他的一片赤诚,这厢只得张了张嘴,启了词不达意的一句:“你饿不饿?”
“古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今有你我抹月秕风*,也堪称佳话。”姜悱一笑,眼色已然是更深了些,“不过还是不一样。”
李韫谟不知他又生出甚么怪点子:“有何不同?”
“他们那是不得不而,而我们却是自觉自愿。”姜悱一顿,嘴边的弧度更是大了些,“尤其是我,吾心似秋月,待阿谟悃愊无华*,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姜澹澄,你可知对你也是如此,教我如何说。
那夜,那个月白风清的自己,身下姜悱绷直了的脊背,二人吸吮交缠着的双唇,失了神土崩瓦解后的魂颠,不过都是为了配一句力竭之际的一饷留情。
以汗情心醉配鸾俦,美好到不像话。
二人直弄四更天才住,在李韫谟起身为姜悱擦拭全身之时,已经睡过去的他抖了抖,少见地皱眉反抗,元阳精-血顺着腿肚一股一股地流下,口中含着不清不楚的呓语:“……那不是心疾,我没得见疑之疾。”
后来的李韫谟想起此事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悲剧的始端,都是有征兆的。
也就在那晚过后的翌日,也就是在朔凤元年的某一日,李韫谟随了李韫奕去了南山猎场。
然后待李韫谟再次睁眼时,他的双腿已是失去了知觉,但脑海中的跌马下坠,涛怒湍急,石矶入骨,却让李韫谟不得不痛得清醒;而姜悱也就恰好是在那时开始发病的。
当时姜悱看李韫谟的眼神便不能聚神了,他寸步不离地呆在李韫谟床边,任凭姜恻如何拉扯,如何劝说,他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原来姜悱的那日来迟,是其父姜涂从京城带了名医归府,要治治姜悱的疑疾,姜悱不从,又哭又喊,家仆拦不住,几番抗争之后,还是教他逃了出来。
而李韫谟的这次坠崖残废,引了姜悱的首疾。
“你之前同我说的事,还做不做数?”待李韫谟知晓了他生辰那日姜悱来迟之由后,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做数的,做数的!”姜悱手紧紧绞着李韫谟的衣边,“阿谟要甚么?”
只怕啊,姜悱,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李韫谟闭了闭眼,姜恻容自己的过目的白字黑字,那是自己曾经崇拜追随的六哥的罪行,那俱是李韫谟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也只能发狠似的抿了抿唇:“我想要……李韫奕的命。”
姜悱啊姜悱,若你我无缘轻分翠竹,款步苍台,休惊起庭鸦喧;那就随我一同去往颓垣废井的十八重泥犁罢。
他醉欲眠,我却无法与他赤诚相待。
那年李韫谟十八,他双腿无觉;姜悱二十,他魔怔已深。
……
回到朔凤五年在姜府义庄的魏小鸾,待目送着李终南与晓舟珩离开后,也许那二人是与门外之人交代了甚么,虽衙役们没有再进到房中来,可她依旧是有些个杯弓蛇影,还是觉得有视线胶于自己背后。
她不明白为何众人无形当中都被甚么推往了一处,在被逼着做出些选择。
这让魏小鸾很是窒息——如此一来,这跟她在宫中没甚么两样。
原来在何处都是这般蜗步难移,从一个牢笼中脱了身便进了另一个,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你还好吧。”
魏小鸾眼前忽然现了人形,断了她的太甲悔过,自怨自艾,吓了她一跳。
见来者是让魏小鸾心情甚遭的始作俑者,她眼中不由就含了些尖刻与不满:“诈尸啊!你做甚么!”
“失礼了,其实……其实我听来一事。”禹泊成弓了弓腰,声调是哑着的,“再联想之前种种,我总觉得有甚么古怪在其中。”
“甚么?”魏小鸾脸色发黑,双手抱臂,就等着看禹泊成能说出些甚么花来。
“你可知姜恻本来是有婚约在身的么?”
魏小鸾眼仁一动,面上依旧是不大怎么好看:“……他的姻缘之约不本来就是与李府十一小姐订下的么?”
“非也,其实起初订下婚约的并不是那位十一小姐,后来也不知怎的,大概在朔凤二年的时候,突然悔婚娶了现在这位。”
“这……怎会呢?”魏小鸾自然是不信的,摇头道,“坊间一直传他们二人乃天付良缘,竹马青梅,你莫要记错了。”
“确有此事,我不诓你。”禹泊成言辞间分外坚定,“现在的问题在于,姜恻为甚么会悔婚?朔凤二年出了甚么事要他必须娶了李府的十一小姐呢?”
魏小鸾一皱眉,只觉这般的无凭无据下,似乎只有禹泊成一人在钻牛角尖:“婚嫁之事,你又不是当事人,你如何知晓其中曲折?说不定是女方又择了良婿,看不上姜氏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
“怎就不会了?”见禹泊成这幅独行其是的样子,魏小鸾不免就有些生气。
“小鸾,我查过了。”禹泊成低唤了那么一声,头也是低了下来,“女方在姜恻迎娶李凝酥前不久,就遇流寇劫道,全家上下死了个干净,命都没了,谈何再续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诒阙之谋李重衡,拳拳不悱姜澹澄。
首疾,疑疾,心疾,见疑之疾这些都是古代精神病的别称。
(轮椅攻和傻子受,我到底在干什么???)
李韫谟身侧的婢子绯莱初次于第四章李终南口中提及。
李韫谟与李韫奕去往猎场遭遇不测于第二十二章提到。
一梦华胥:指一场梦幻。出自 《列子·黄帝》。
自诒伊戚:自寻烦恼;自招灾殃。
抹月秕风:mǒ yuè bǐ fēng 意思是用风月当菜肴。这是文人表示家贫没有东西待客的风趣说法。
悃愊无华:kǔn bì wú huá,至诚而不虚浮。形容真心实意,毫不虚假。
第74章
秋风劲起,禽兽之声似在顷刻间四彻于耳。
那老乞丐又高深莫测地嘿嘿笑了几声:“那帮贼子以为车里是军器,哪知掀开了之后都是粮食,所以啊 ……”
军器生产,除过京城御前军器所与弓-弩院之外,各地也有类似的南北作院。
而地方上的军器运作自然就是由京城派来的官员监督了,譬如在江宁府府衙任职的姜恻,林晚照,以及景椿。
目前看来,事态的严重之况远远是超出了晓舟珩所想。一步一步分析来看,先从罗顷顷口中景椿的醉话说起,若景椿的醉酒之言为真,那首要的问题是,景椿与流寇是否为一伙。
若是为一伙,那便是明显的暗地官匪勾连,坑公门中人。
但是他为何要这样做?难不成是他家中陡然生故,急需钱财补之?还是说他因离京远调这一事而心中不平,而导致了对朝廷的不满?但若真是如此,景椿何须等到现在,且在这个颇为微妙的节骨眼上?
若不是一伙,那极其有可能是景椿的故意为之,目的不在粮,而是在人。换言之,景椿想借此机会拖旁人下水。虽然现在无从知晓这个旁人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