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经理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但是您之前是要用我们的宴会厅招待城里的头面人物,可现在似乎您的来客发生了一些变化……”
吕西安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冰冷的视线让经理一下子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的新客人都是布卢瓦的好市民。”吕西安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他们也许没有城里的头面人物那样有钱,但是却和那些人一样高尚和体面。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比那些老爷们更有资格称自己为体面人。”
经理讪笑着,他的眼睛四处乱瞟,像是要寻找救兵似的,然而看上去似乎周围的那些工作人员都被吕西安的话所触动了,他们都站在原处不动,有的甚至还在微微点着头。
“请您原谅,我只是个普通的职员……”那经理见到没有人愿意帮腔,只能硬着头皮向吕西安打着哈哈。
“那么我就去找您的老板,我之前付给了他一千法郎的订金,按照法律,如果他要取消我的预约,那么就要支付三倍的补偿,当然我也可以不要补偿,只要他把您解雇。”看着对方逐渐变白的脸色,吕西安感到自己胸中泛起一阵快意,“您觉得他会怎么选呢?”
那可怜的经理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了,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喉咙里的轻声哀叹。
“我有三个孩子,男爵先生,我需要这份工作。”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么您知道该怎么做了。”吕西安用手杖的尖端轻轻点了点对方的鞋面,“我也不会让你们饭店吃亏,原先我们说好的价格是三千法郎,我增加到五千,但前提是你们把厨房里所有还剩下的原料都做成菜,因为晚上来的人会比之前预想的多,我不希望有人什么都吃不到。”
“可是……有一些菜的原料比较昂贵。”经理尴尬地低下头,“它们是按照之前的人数来做的。”
“那就把所有的食物都摆在长桌上,做成自助餐,这样每个人至少都能够分上一杯羹。”
“好吧,好吧。”经理认命地摊开自己的双手,“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办的。”
“您按照我说的去散播消息了吗?”当经理离开后,吕西安转向蒂贝尔先生问道。
“我给办公室里的每个人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让他们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遇到的人。”蒂贝尔先生有些肉痛,“再加上您给那位经理的额外两千法郎,我们今天这场活动可超支了将近三千法郎。”
“伊伦伯格先生如果在这里,一定也会觉得我把他的钱花对了地方。”吕西安眨了眨眼睛,眼神似乎是要提醒对方,这笔经费怎么花,终归还是要看他吕西安的意思,“再说,我们拉低了这家饭店的格调,也该给他们付出些补偿。”
蒂贝尔先生不屑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巴黎人的高人一等,“这些外省的乡巴佬,还有什么格调可言呢?不过是一群猴子在模仿人类罢了,却自己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吕西安心里有些不豫,虽说他现在看上去是个地道的巴黎人了,可是毕竟半年多之前,布卢瓦城依旧是他称作家的地方,蒂贝尔先生那尖酸刻薄的评论自然不可能让他开心,但他心里也清楚,现在并不是就这件事发作的时候。
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说了几句,就把蒂贝尔先生派去和经理一道筹备宴会了。
当六点多客人们陆续到来时,整个宴会厅已经按照吕西安的要求重新进行了布置。所有的椅子都被撤去,整个宴会厅里只留下三张长桌子,各式各样的餐点从桌子的一头摆到另一头。
吕西安此时正站在宴会厅隔壁的一个小储藏间里,通过门上的玻璃观察着宴会厅里的情况,看着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轻松了不少。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很少有人会拒绝一顿免费的晚餐。
等到快七点的时候,宴会厅里已经挤的满满当当,许多人都拖家带口赶来,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热闹的如同春天的乡村集市。客人们互相交谈着,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始终盯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如同一群站在树梢上等待大型动物倒地的秃鹫。
吕西安知道客人们的来意,他也并不打算让他们久等。
七点的钟声刚一敲响,他就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朝着长桌尽头走去,那里为他搭建了一个小的演讲台。
吕西安站上了演讲台,他感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磁铁,将无数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当中带着好奇,就好像他是什么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似的。
吕西安深吸了一口气,“我很高兴见到大家。”
“刚才上台之前,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看到这些很久没见的街坊和朋友,又让我想起了我童年和青年时代在故乡度过的美好时光,当我走过城市的每个街角时,都能够勾起一段珍贵的回忆。”
“我爱这座美丽的城市,我想大家都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成为本城的议员,能够在议会里成为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的新声音。但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他指了指长桌上的餐点,“因为我知道大家是为了它们,而不是为了我而来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吕西安也同样笑了起来。
“那么,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祝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朝着人群鞠了个躬,走下了演讲台。
观众们愣住了片刻,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演讲会这样快就宣告结束,过了一会,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向慷慨的主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吕西安微笑着朝正在像闻到血味的鲨鱼一般涌向长桌的人群招了招手,今天不是发表长篇大论演讲的好时机,在一群等着吃饭的人面前喋喋不休,他可没有那样不识趣。
“男爵先生?”一个戴着小圆帽,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走上前来,拦住了吕西安,“我是《布卢瓦信使报》的记者,可否请您为明天的报纸拍一张照片?”
吕西安看向记者身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摄影师正扛着一台照相机,准备在地上安装。
“当然可以。”吕西安说道。
摄影师安装好了照相机,“请看这里,男爵先生,三……二……一……”
闪光灯像烟花般晃花了吕西安的眼睛,他微微眨眨眼,庆幸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扭曲。
“希望您明天笔下留情。”吕西安朝记者说道。
“他当然会的,是不是,乔治?”一个声音从记者身后传来,记者转过身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他立即挺直了腰板,肥胖的脸笑的像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是的,杜兰德先生。”那记者脱下帽子,点头哈腰地说道,“您尽可以放心。”
吕西安看向那被称作杜兰德先生的人,他个子很高,脸上的胡子和头发都变成了灰色,戴着单片眼镜,脸上的肌肉紧紧地板着,不知是为了夹住眼镜片还是天生就不苟言笑。
“那我就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了。”杜兰德摆了摆手,示意记者离开,“让我和男爵先生单独谈谈。”
“请您原谅我插入你们的谈话。”当记者离开后,杜兰德先生脱下手套,朝着吕西安伸出手来,“我是亨利·杜兰德,很高兴见到您。”
“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字。”吕西安和对方握了握手,“我之前还给您发了请帖。”
亨利·杜兰德的名字,在布卢瓦虽然不如莱菲布勒那样响亮,但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之一,可在二十年前,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那时的莱菲布勒,不过是依附于杜兰德家的应声虫罢了。
然而在一场风波之后,双方的地位却一下子颠倒了过来,莱菲布勒成了城里的头号富绅,而杜兰德则元气大伤,这一对过去的亲密伙伴顿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这件事当中自然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因此即便是过去了二十年,布卢瓦的市民们在闲聊时依旧时不时地把这件事拿出来作为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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