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也站起来准备走了,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还在那里和俄国大使说些什么,看到吕西安要走,他似乎也想跟上,却被大使缠住了,于是只能回给吕西安一个抱歉的眼神。
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也随着吕西安站了起来,“我和罗斯柴尔德夫人下午还有点事情要谈,”阿尔方斯扶住吕西安,“您先回房间休息吧,我们晚餐时候再见。”
“您自己有事情,也别把巴罗瓦先生藏起来呀。”阿列克谢瞅了一眼银行家,凑到了吕西安的另一边,“下午在咖啡厅里有牌局,您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是想要回去休息,很抱歉。”吕西安婉拒了阿列克谢的邀约,他感到阿尔方斯的视线从他的后背上离开了。
在餐厅出口的大楼梯上,他们遇到了莱蒙托娃小姐和她的父亲,莱蒙托夫将军作为俄国驻法国大使馆的武官,这次是顺路搭乘代表团的客船回国述职的。
“巴罗瓦先生,”莱蒙托娃小姐放开父亲的胳膊,轻盈地朝三位男士走过来,“很高兴见到您!您好些了吧?”
“承蒙小姐关怀。”吕西安鞠躬感谢,“我比之前好了不少。”
“坐船就是这样,”莱蒙托夫将军也走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会很难受,但习惯了就好,就像是生活本身一样。”他热情地和吕西安握手,将军的那张老脸春风得意,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他又去和阿尔方斯握手,丝毫不在意对方是个犹太人,这样的热情让阿尔方斯也有些惊讶。
吕西安仔细打量莱蒙托夫将军,他注意到将军不但把头发和鬓角染的乌黑,连眉毛边上的杂毛似乎也用镊子拔过,像是个退休的杂货铺老板,又迎娶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美娇娘,因此在婚礼前尽量要把自己打扮的年轻些。
“他是找了个情人还是怎么的?”吕西安不由得心想,也难怪,将军的这副打扮实在是有些夸张。
莱蒙托夫将军拉住阿尔方斯的手,似乎还要说什么,可这时恰好俄国大使朝着将军大人招了招手,于是他只能不情愿地把女儿托付给阿列克谢,让这位老朋友帮忙把莱蒙托娃小姐送回舱房去。
“您父亲这是怎么啦?”当他们走上楼梯时,吕西安代表另外的两个人一起问道。
莱蒙托娃小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请您原谅我亲爱的爸爸,他真是……哦,我该怎么对您讲呢?”
“您还记得我们几个月前一起去参观过巴黎交易所吧?就是俄国债券上市的那天。”
“我记得,”吕西安回答,“您父亲还小赚了一笔钱。”
“是呀,”莱蒙托娃小姐向吕西安叙述,“那天晚上,他收到了经纪人送来的支票,我的老天爷!我听到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哼着曲子,和那张支票一起跳舞。”她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大笑起来,“那天之后,他就一直在我和我的母亲面前说交易所的奇妙,吃饭时候说,喝咖啡时候说,连躺在床上了都说个没完。他用铅笔在餐巾上写他的计划,他要怎么赌,就像是当初他在战场上为上官拟定作战计划一样。他对金融刊物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公文,每天说是去办公,但我可知道,他把公事都委托给了秘书,自己在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看报纸上的行情。”
“那您母亲怎么说呢?”阿列克谢问道,“她难道就坐视您父亲拿为数不多的财产去冒险吗?”
“起初,我母亲觉得他是发了狂,她说如果莱蒙托夫将军哪怕拿一个卢布去搞投机,她就要给皇后和所有她认识的贵妇人写信,请她们对我多加照拂,然后就跳到塞纳河里去。”莱蒙托娃小姐叹了一口气,“但是后来他谈到我的嫁妆,还有他们的养老金,我母亲就开始动摇了:我们只有一两座田庄的收入,如果要给我凑嫁妆的话,那么他们就必然要破产了。”
“我父亲看出了我母亲的动摇,他保证只赌什么‘代买代卖’,他说这个一点风险也没有的,我母亲就勉强点了头,虽然我和她都不知道‘代买代卖’是什么意思。”
“代买代卖,就是在银行里开个户头,然后由银行负责代买证券,并且限制只能在上涨的时候才能卖出。”阿尔方斯向大家解释道。
“他似乎也说的是这个意思。”莱蒙托娃小姐回忆了一番,“我记得他似乎还是在您的银行里开的户呢!”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阿尔方斯,“这个是没有风险的,对吧?”
“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亲爱的小姐。”阿尔方斯耸了耸肩,“我只能说,代买代卖的风险比起其他的操作要更低一些。”
“我猜也是。”莱蒙托娃小姐苦笑一声,“哪里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十一月底的有一天,我们在家里等他吃晚饭,那一天他回来的比平时都要晚些。当他进门的时候,我和我母亲都吓了一跳:他脸色一会白一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胳膊也神经质地抽动着,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中风了呢。”
“他从兜里掏出五张一千法郎的方票,塞进了我母亲的手里,他告诉我们,他打破了自己的诺言,在交易所里赌了一把——他买了您的那家海外银行,而那是他赚到的钱。”
“所以他刚才对我才那样热情。”吕西安恍然大悟。
“不光是您,还有伊伦伯格先生。”她转向阿尔方斯,“后来他越赌越多,而且他都是按照您的操作赌的,他甚至都开始赌起期货来了。之前你们的总统辞职那一天,他赚了快十万法郎,现在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母亲见到他赚了钱,也逐渐放了心,现在这家里就只有我还在担惊受怕。”
“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吕西安安慰她,“但我明白,只要跟着伊伦伯格先生一起赌,那就没什么问题,是不是?”他朝阿尔方斯挑挑眉毛。
“希望我不至于让您的父亲失望。”阿尔方斯说道。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莱蒙托娃父女的舱房门口,“我就不请你们进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父亲在房间里放满了报纸,期刊还有那些脏兮兮的传单,他几乎要把自己用金融报纸埋起来了!我真害怕等我们到了圣彼得堡,他却从电报上得知自己破产的消息。”
她向男士们告别,和他们约定晚餐时间再见。
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一道,将吕西安送回了房间,阿尔方斯甚至想看他上床休息,但是被吕西安强硬地赶了出去。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普罗旺斯号抵达了丹麦和挪威之间的斯卡格拉克海峡的入口处,海峡北岸的挪威海岸上分布着深邃的峡湾和裂谷,而南岸的丹麦领土则有着平缓的海岸,上面分布着沙滩和沼泽。
一艘丹麦巡洋舰在海峡的入口处迎接法国舰队,那艘小战舰在普罗旺斯号邮轮的面前,就像是兔子面对大象。这艘军舰是丹麦政府专门派来引导法国人进入波罗的海的,1864年的战争让他们把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两个公国输给了普鲁士人,对于任何能令德国不舒服的行动,他们都愿意从旁协助。
当天晚上,法国舰队在黑暗中穿过了斯卡格拉克海峡,第二天的早晨,舰队在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港口抛锚,根据航行计划,各艘船要在这里补充燃煤和淡水。
舰队只在这里停留到下午三点,因此丹麦官方并没有组织官方的欢迎活动,只是外交大臣登上了普罗旺斯号,向弗卢朗部长做了礼节性的拜访。
至于船上的其他乘客,他们许多选择上岸走一走,阿尔方斯邀请吕西安上岸去观光,吕西安也正好想要踏上坚实的陆地,于是他就顺势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当他们下船的时候,恰好遇到莱蒙托娃小姐和阿列克谢也要一起下船去参观丹麦的首都,而莱蒙托夫将军在船刚刚靠岸时,就雇了一辆马车去了本地的电报局,给他在巴黎的经纪人发电报——通过这两天对金融刊物的研究,他又有了一个新点子,如今正要将它付诸实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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