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伦将军撇了撇嘴,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那马贩子开价三万两千法郎,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吕西安和布朗热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话算得上是一个信号吗?
“您可是陆军部长啊,”吕西安的手指轻轻点着藤椅的扶手,“三万两千法郎对部长而言,称不上是一个天文数字吧?”
“陆军部长的职位连一分钱工资都没有,”费伦将军用一声鼻子里传来的“哼”声表露了他对吝啬的共和国政府锱铢必较的不满,“你们议员们做部长时倒是不在乎这个,毕竟国民议会每年都给你们增长津贴嘛!这是唯一一个议会里的二十个党派都能达成共识的议题。”
“可我们这些现役军人就不一样了,陆军少将的薪水一年只有五万法郎,而共和国政府还需要让我们用这些钱把自己弄的体面,配得上自己的身份。于是每年我要给全师的军官举办一次宴会,从厨子到原料,全部都要我自掏腰包!我的军装要我自己买,上班的马和车子要我自费,就连在驻地的住房费用都算进我的个人费用里。做师长的这一二年我不但没攒下什么钱,反倒是赔了许多,等到这一届陆军部长干完,我怕是要去靠借债度日了!”
“更不用说孩子的事情了,我有三个孩子。”费伦将军向前俯身,将烟灰弹在桌子上,“我的大儿子今年刚进了圣西尔军校,他进了骑兵科——这又是一大笔钱。”军校的骑兵科一贯充斥着成绩不如其他报考者的上流社会子弟,原因无它:所有的马,马具和佩剑都要由学员自费购买,这当然也不是一笔小钱。
毫无疑问,费伦将军非常缺钱。而吕西安也可以确信,他今天来赴约的原因,自然是想要让自己的经济状况略微缓解一些。既然如此,只要吕西安的出价能够达到他的心理价位,他没有理由不答应这一笔交易。
“那么,泰奥菲尔。”布朗热将军并没有询问费伦将军,就决定像上司对下属一样用教名来称呼他,吕西安不禁怀疑他是否想要提醒对方,虽说费伦将军做了部长,但还是陆军少将,而他本人则是中将,而且与注定在部长位置上呆不久的费伦将军不同,布朗热将军日后的路还长着呐。
“您如今是部长啦,”布朗热将军的声音从烟雾后面传来,吕西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在政策上,您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费伦将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人人都看得出来,我只是个临时充数的,类似于房子的主人出去度假时临时被找来看房子的亲戚。我不求能做出什么成绩来,我只希望在我做部长的这段时间里,别让陆军出什么大乱子就好。”
布朗热将军挥手扇开面前的烟雾,他似乎很满意于费伦将军的回答。
“在我做部长的时候,曾经试图大力推进国营军工企业的发展。我在努瓦永那座兵工厂的事情上费了不少心,”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不是部长了,那么那座工厂的命运恐怕也会不妙吧?”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费伦将军表现的直截了当,“总理本人也不喜欢您的计划,尤其不喜欢去年的利润表。在他看来,整个计划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或者按他的话来说——‘套在落水者腿上的铁锚’。”
“过去当政的是国王和皇帝,现在当政的则是一帮子会计,”布朗热将军冷笑起来,“上帝呀,您究竟要把法兰西引向何处呀?”
吕西安侧过身来,将胳膊肘靠在桌子的边缘,“那么这座兵工厂将要被出售啦?”
“总理是那么希望的。”
“所以很快会举行一场拍卖?”
“大概是这样吧。”费伦将军将手里的雪茄放下,他看向吕西安的眼角带着笑意,“我猜您是想要买下它啦?”
“我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吕西安回答,“但我觉得您没必要搞一场公开的拍卖,如果您能找到一个好的出价者的话,不妨就跳过那些繁文缛节,直接把它卖掉……这样也能让您在新闻界面前显得雷厉风行。”
“可公开拍卖是政府的惯例。”
“只是惯例而已,又不是法律。”吕西安像个律师一样一本正经,“您是陆军部长,在这件事上您享有完全的最终决定权,即便是总理本人的意见您也可以忽视。”
“那么您打算给努瓦永兵工厂开价多少钱?”
“我找的会计师给它估价八十万法郎,我可以付现款。”吕西安紧紧盯着将军脸上的表情,他提醒自己别显得太过急切。
“这也太低了。”费伦将军立即摇头,“根据陆军部内部的估计,这座兵工厂的资产加起来至少值三百万。”
“这只是一个会计上的问题。”吕西安反驳道,“只要您调节一下设备的折旧率,专利权的摊销情况和对未来现金流的估计值,就会得到一个和我的出价类似的价格。”他摊开双手,“毕竟如果这家工厂如同您说的那么值钱,它又怎么会亏损的这么严重呢?”
“我只是个军人,您说的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明白。”费伦将军不住地摇着头,“但总理是懂行的,他做过生意,您觉得他会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又怎么会来关注这样的小事呢?”布朗热将军劝他,“再说了,吕西安一贯对朋友非常慷慨,他不会忘记您的这份人情的。”
费伦将军依旧没有松口,“我得考虑一下。”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头开始向外蹦出火苗了。
吕西安决定是时候打出手里的王牌了,“您今年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那么……您退休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费伦将军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看上去他并不明白吕西安这个问题的含义,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我和我太太打算搬去瑞士,她有肺病,那里的空气比较适合她的身体。”
“我一直想去瑞士,听人说日内瓦非常美丽。”吕西安在脑子里幻想着曾经在书中读过的那座城市的风光,“坐在日内瓦湖畔,看着远方的雪山,很惬意,是不是?”
“当然了。”将军说道。
“若是在湖边有一栋自己的别墅,那不就更惬意了?”
费伦将军看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可不便宜。”
“二十万法郎应当足够了吧?”
“足够买下一座很好的别墅。”费伦将军承认,“所以这笔钱会在……”
“在瑞士的一个匿名银行账户里,这个国家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
费伦将军的眼神有些闪烁,吕西安猜测他似乎动心了,但还没有完全被说动,于是他决定接着加码,“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马克西米连。”
“若是有人告诉您,年轻的马克西米连的一应费用,都被妥善地处理了呢?”
“那我将会十分感激的。”费伦将军呼出一口长气,“您说所有的费用?”
“所有的。”吕西安确认道,包括马和马具,学费,住宿费,还有这小子用来找乐子的零花钱,“从现在到他毕业起,每一年。”
他朝着费伦将军伸出手,“我们是朋友了,对吗,将军?”
出乎他的预料,费伦将军并没有握住他的手,将军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还有我之前提到的那匹马……”
你这个贪婪的老混蛋,“请您把那个马贩子的地址和名字告诉我,我让人去处理这件事。”将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用来收买费伦将军的价格已经接近三十万了。
将军看上去如释重负,他立即握住了吕西安的手,就好像担心对方会反悔似的。
“您想做的事情在我这里没什么问题,”费伦将军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还有那些实际经手的中低级军官……如果他们什么都拿不到的话,可能会一怒之下把事情捅给报纸,那样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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