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像是电磁铁,吕西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已经贴上了阿尔方斯的手,对方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就像是章鱼用触角缠住可怜的猎物。
“百分之十五。”吕西安重复道,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提醒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第92章 互惠互利
要在交易所这个血腥的战场上利用信息差打出漂亮的一仗,投机者们需要同时具有胆大果断和小心谨慎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品格,从这个角度来看,阿尔方斯简直就像是为了扮演交易所的国王这个角色而生的。
一得到消息,阿尔方斯就立即行动了起来,他叮嘱吕西安留在卧室里等他,又叫仆人给吕西安送了晚餐来卧室里吃,之后他就出了门,三个小时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这天晚上余下的时间里,阿尔方斯好好享用了一番那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所附带的福利,吕西安也算是彻底领教了一番银行家的锱铢必较——失之于东隅的,阿尔方斯必定取之于桑榆,这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更没有白拿的额外五个点的提成。
第二天早上吕西安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阿尔方斯早已经离开,而在他还在睡觉的时候,仆人们已经把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整理好,连通向盥洗室的那扇门旁边被水浸湿的地毯也换掉了。本来为一个人设计的浴缸里再多挤进去一个人,就要排出和他同等体积的水,昨天晚上阿尔方斯用实验证明了阿基米德的浮力定律准确无误。
当仆人来给他送早餐时,吕西安向他询问阿尔方斯的去向,却被告知阿尔方斯早上七点不到就已经出门了。
关于阿尔方斯前一晚和这天早上的动向,吕西安是后来才得知的:阿尔方斯用一种“偶然”的方式分别和四个受到他信任的经纪人进行了短暂的见面——他和杜·瓦利埃先生在歌剧院的休息大厅里一起喝了一杯香槟;在某位公爵夫人的沙龙里偶遇了马里奥尔先生;而后他去了第三位经纪人常去的咖啡馆,正好遇到此人和第四位经纪人喝完了晚上的最后一杯白兰地,正要结账走人。
于是当阿尔方斯昨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这些党徒们已经开始秘密行动了起来。虽然交易所要等到明天下午才会重新开市,但场外交易一天到晚都在进行,譬如蒙马特区就有几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经纪人们每晚都在那里一边享受着舞女们的投怀送抱,一边进行着场外交易。于是这一天晚上,就在这类场外市场里,阿尔方斯已经做空了价值三千五百万法郎的股票。
吕西安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报纸上的新闻,上面丝毫没有提到总统要辞职的消息,显然要么是吕西安搞错了,要么就是报界依旧对此事一无所知。总统在参议院发表演讲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这比交易所开市的时间恰好晚了一个小时,如果他真的是要辞职,并且在两点之前没有人能够了解到总统演讲的内容,那么这场投机就成功了,他们将对交易所来一次巨大的扫荡,用耙子将成堆的金钱拢到自己的钱柜里来。可如果吕西安的判断有误,总统并没有要辞职的打算,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那么交易所的股票就会接着上涨下去,空头一方将要遭遇到惨重的失败。
阿尔方斯在他吃完早餐之后回来了,他看上去气定神闲,与他在外面的时候表现的截然相反。刚才在外面,他又下了上亿法郎的卖空委托,在下达委托时,他故意表现的焦虑不安,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在进行一次风险极大的赌博,根本不会想到他已经得到了内幕消息。
他轻快地走到床边,在吕西安的身边坐下,同时摘下帽子,随手一挥,就把帽子扔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我刚才去了趟狡兔咖啡馆,那里吃早饭的经纪人都觉得上涨的行情还要持续下去。”他从吕西安的盘子里拿起一颗剩下的草莓,一口吞下,又舔了舔指尖沾上的汁水,“夏洛特·罗斯柴尔德夫人下了五千万法郎的买进委托,这给了许多人信心,彻底消除了我做空和抛出股票所引发的不安情绪……这位可爱的夫人!她很少犯错,但每当她犯错的时候,我都能赚一大笔。”
吕西安有些不安,从昨晚到现在,他对于自己判断的怀疑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如果他判断失误了呢?如果总统今天下午并不是去参议院辞职的,而是要驳斥那些关于勋章丑闻的指控——那事情的走向就会截然相反,罗斯柴尔德夫人会大赚一笔,而阿尔方斯会赔掉几千万法郎。他原本还信心满满,但阿尔方斯毫不犹豫地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在赌桌上压下几千万法郎的筹码,这样的信任反倒让他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吕西安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是我们犯了错呢?”
“那就认赔,像一个体面人输了钱之后应该做的那样。”阿尔方斯似乎对这样的前景并不在意,“风水轮流转,没人能永远在交易所赢钱,我也不是没输过。”他突然做了个鬼脸,“只是都比不上这次可能输掉的数量罢了。”
“你让我更紧张了。”吕西安烦闷地捶了一下枕头,他甚至还产生了一些负罪感。
“这么紧张干嘛?”阿尔方斯将放着吕西安吃完的早餐的托盘端起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我们可还没输呢,事实上,我觉得您的判断是对的,我们这次能赌赢,我的预感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准。”
吕西安本想反问一句“如果这次是少数情况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这样说也没什么帮助,所有的筹码已经放上了桌子,如今就等着开牌,那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穿上了阿尔方斯让仆人新送来的一件衣服,衬衣,裤子和外套都剪裁的很合身,样式也都是最合身的款式,巴黎最有名的几位裁缝都长期为阿尔方斯服务,因此他的订单永远排在最优先的位置。在阿尔方斯卧室的隔壁就是一间比吕西安的公寓还要大的衣帽间,里面放满了这只花孔雀的衣服。俄国女皇伊丽莎白去世的时候,在自己的衣橱里留下了三万条裙子,吕西安怀疑阿尔方斯囤积的衬衣恐怕也已经接近了这个数字,难怪他养成了脱掉吕西安的衣服时候直接撕碎的坏毛病,要不然这么些衣服可怎么穿的完呢?
穿戴整齐之后,吕西安陪着阿尔方斯去餐厅吃午饭,这位银行家每当在交易所有大动作时,都要在家里慢条斯理地用一顿午餐,他把这个当成了某种仪式,丝毫不愿意改变这个习惯,以免对自己的运气产生莫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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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刚吃完早餐,再加上紧张,让他感到自己的胃不断的收缩,根本没有什么胃口,于是他只是喝着葡萄酒,而他喝掉一杯,在身后伺候的仆人就给他添上一杯,不知不觉就已经喝掉了四五杯了。
“你别把自己灌醉了。”阿尔方斯放下刀叉,将手肘靠在桌子上,“你一会还要和我一起去交易所呢。”
“我不去交易所。”吕西安放下酒杯,“我要去参议院,我要第一时间听到总统演讲的内容。”
“这么紧张?”阿尔方斯微微有些诧异,“你该对自己的判断有点信心才是。”
“我原本很有信心,可是现在我越来越心里没底了。”吕西安叹了口气。
“吃些甜点吧,这会让你放松些。”阿尔方斯朝仆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去让厨房送甜点来。
甜点被送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和甜点一起到来的还有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服,手上还拿着一根马鞭,显然是又打算去郊外跑马了。
“巴罗瓦先生。”她朝着吕西安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显然对这座宅邸当中发生的每件事,哥哥和妹妹都一样的了如指掌,想到这个,吕西安不由得又些脸红。
“亲爱的妹妹。”阿尔方斯示意她坐下,“您是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餐的吗?”
“我已经吃过了,就要出门。”爱洛伊斯小姐并没有坐下,她站在阿尔方斯的面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是那件您让我打听的事情,费奥拉诺刚刚派人给我送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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