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我也是个道德真空?”
“如果您不喜欢这个词的话,我们可以说您具有灵活的道德底线,或者说是具有十八世纪的道德。”阿尔方斯拍了拍吕西安的脑袋,“我们这个十九世纪是个小布尔乔亚的世纪,而这些中产阶级的最大特色就是小家子气,他们的那些价值观,道德观和人生观都庸俗无聊到可笑的程度。我们没必要用他们那种小家子气的道德把自己束缚住,归根结底,这些所谓的道德和主义就类似于黏土,而我们就是陶土匠,要把它们塑造成什么样,全凭我们的需要。”
“那么我应当把您的评价当作是夸奖了?”
“您当然应该,我觉得这是对一个政客最好的赞美。”阿尔方斯理直气壮地说道,“一个成功的政客必然是一个道德底线灵活的人,这就像一个成功的银行家绝不会是个诚实的人一样。”
“可布朗热将军这艘船现在还在乘风破浪呢,虽然船底有些漏水,但目前还看不到沉船的征兆。”
“我也没说要您现在就弃船逃命,”阿尔方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奇怪光芒,“我只是希望确保,等我们真正需要上救生艇的时候,您不会又犹犹豫豫地抓住栏杆不放。”
“我为什么会抓住栏杆不放?”吕西安反问道。
“或许是因为这艘船上还有某个人吧。”阿尔方斯瘫坐在椅子上,他将手里的剧目表对折起来,当作扇子在自己的脸侧面轻轻扇着风,“或许您脑袋一热,就非要留在这艘船上,和他一起淹死……那可就有点太可惜了。”
“如果您指的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话,我的确不希望他和布朗热将军一起毁灭。”吕西安勇敢地和阿尔方斯对视着,“如果您说的那种情况发生了,难道我们不应该拉他一把吗?”
“我们?”阿尔方斯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说‘我们’呢?您和他是朋友,我和他可不是,我有什么义务要用我安排的救生艇救他一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又露出那种属于猎食者的残忍微笑,“再说,那位老爷恐怕也不愿意上我的救生艇,如果您是塔列朗的话,他就是科兰古,塔列朗能做三朝元勋,而科兰古就只能给拿破仑陪葬。”科兰古和塔列朗一样,都担任过拿破仑的外交大臣,但与后者不同,他对皇帝忠心耿耿,直到滑铁卢战役后还在为皇帝奔走,正因如此,在复辟的波旁王朝时期,他只能退出政坛,直到1827年在自家的庄园里去世。
“您在俄国答应过我不去对付他的。”
吕西安的语气里带上了祈求,对于阿尔方斯这一贯颇为有效,但这次,银行家却不为所动,“我答应您不去对付他,但我可没答应过您我会为他兜底……事实上,我觉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会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的。”
“为什么?”
“如果他愿意拯救自己的话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从背后捅巴黎伯爵一刀就行了,他作为那位‘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果想要反戈一击的话,一定是有足够的手段的……您觉得他会那样做吗?”阿尔方斯朝吕西安伸出手,他的手指头在吕西安的马甲扣子之间的缝隙里滑动着,就像是一个钢琴家正在钢琴上练习音阶,“保王党人总想要回到过去,可人怎么能让河水倒流?贵族这个阶级在大革命前就已经在经济上衰落了,而他们在政治上很快就要变得无足轻重,德·拉罗舍尔伯爵就像是唐·吉柯德,手握着长矛冲向风车,他和他的朋友们面对的是与他们的祖辈完全不同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没有这些人的容身之地。”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别站在历史上错误的一方,除非您想被潮流冲到垃圾堆里去。布朗热或许能够成功夺权,但我不觉得巴黎伯爵还能有登上王位的那一天,即便他登上王位,也只能是个无足轻重的吉祥物,布朗热将军会把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抱在怀里,除了漂亮的头衔,‘国王陛下’什么东西也给不出来。”
“那我们到底应当站在哪一边?”
阿尔方斯解开了两个扣子,打开的缺口正好是一只手的宽度,“站在赢的那一边,不管赢的是谁。”他的手伸进了吕西安的衬衣里,那只手冰的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冻猪腿,吕西安微微瑟缩了一下。
“别动,”阿尔方斯用另一只手按住吕西安的肩膀。
“别人会看到的。”吕西安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如果您不这样四处乱看的话,他们就不会注意您。”阿尔方斯说道,“您听台上的那位女高音,唱的真不错……只要您别发出比她更大的声音,那么大家就听不见。”
阿尔方斯的手继续攻城略地,如同1798年跨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的拿破仑一样长驱直入,令敌人丢盔弃甲,全无招架之力。十五分钟之后,入侵者终于取得了想要的战果,迫使敌人割地赔款之后,满意地鸣金收兵,而战败者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对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般。
“您是不是很得意?在这样的公众场合羞辱我?”吕西安看着阿尔方斯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他感到自己的脸烫的像烧红的烙铁。
“您不妨把它当作互利共赢吧。”阿尔方斯将用过的手帕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有时候您只要改变一下看待事情的角度,自己就能好过许多,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看来这都是我的错了。”吕西安假笑了一声,“那我可真是抱歉。”
“反正自从我们从俄国回来以后,您可是做出了不少错误的决定。”阿尔方斯戏谑地说道。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没有去追问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根本不敢追问,他甚至都不敢去考虑那个最坏的可能——阿尔方斯对他做过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是这可能吗?明明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防范呀。
“若是他真的知道那些事情,那么他早就该发作了。”吕西安心想,他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阿尔方斯大概率只是试探一下,如果他表现的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反倒可能被对方看出些什么来。于是他挺直了背,把目光投向舞台,接着看起戏来。
台上的剧情此时已经进展到凯撒成为了罗马的无冕之王,演员们分成两群,凯撒,埃及艳后和他的部将们站在舞台的左侧,而以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为首的共和派则站在舞台的右侧。
饰演凯撒的演员将小亨利高高举起,他宣布自己和埃及艳后的儿子凯撒里昂为罗马的继承人。他把孩子放回到母亲的怀里,而凯撒的亲密属下马克·安东尼将一顶镀金的王冠献给凯撒。凯撒拒绝了王冠,但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贪婪之意;于是安东尼第二次把王冠递给凯撒,而凯撒还是拒绝,但他的手指头却恋恋不舍地不愿与它分离;接着,安东尼第三次把王冠献给凯撒,这一次凯撒终于不再推辞,他把王冠戴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于是台上的演员们开始了一段多重唱,凯撒的支持者们高唱着赞歌,而另一边的共和派则诅咒着这个妄图给罗马共和国重新套上君主制的桎梏的独裁者。
“从前我高贵的祖先将残暴的国王逐出了罗马!”这是布鲁图斯的演员在唱,“我绝不愿意我们的国家再被一个君主所统治,我绝不愿意这光荣的城市和它的人民成为一个独夫手中的玩物!”
“我们倘若不将他从宝座上摇落下来,罗马就要面临黑暗的命运了!”这是卡西乌斯的声音。
“权力啊权力,你比最可怕的毒药还要恶毒!”扮演西塞罗的演员唱道,“毒药毒害的是人的身体,而你毒害的是人的心灵,连最高贵的灵魂都因你而堕落!”
“罗马不过是一堆不中用的糠屑和草料,这些卑劣庸碌的人物!”另一边的马克·安东尼高声唱道,“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燃烧自己,点亮凯撒这个超群绝伦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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