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犀利的目光落在脸侧,伽莱似乎是在细瞧着我,斟酌这句话的意味。
论身份,他身为嫡长子,母亲又是巫族公主,自然尊贵无比。若非伽牧伪造字迹诓骗我那位皇叔,这王位十有八九要落在他身上。伽莱虽有偃旗息鼓之意,骨子里到底还带着巫族人的倨傲,我几番耳旁风吹过,便足以让他的狼子野心死灰复燃。
然而这次,我却在他的眼中感受到一股恶寒。
伽莱沉下脸,推着我的轮椅往无人处去。半旧的大门合上,震得梁上积年陈灰飞扬如絮。
“近日我常想,你何时变得这样聪明起来。”他俯下身,大片阴翳如展翅俯冲的猎隼般落下来,“又觉得你蠢,藏也藏不住那股聪明劲儿。”
我一惊,复又飞快压下眼底慌张,笑道:“我常读房中那些书,自然是会变聪明的。”
伽莱扳住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搐了下嘴角,吐出三个字来。
“沈鹤眠。”
一瞬间,我寒毛倒竖。
若我没记错,这是饮药后他首次喊我的本名。他自始至终为我精心设计了念卿的身份,企图让我忘却真正的自己,却在这一刻将身份亲手撕裂。
“你究竟有没有喝那碗药?”他的笑因面上斜划过右眼的可怖刀疤而显得格外狰狞,口中吐出切齿之词的同时,布满厚茧的手已然扣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似乎只要我说出“没有”两个字,纤细的颈子就会在下一刻被捏碎。
这也不奇怪,他从前似乎就是这样对我的。扼住脖颈,以示我的性命之脆弱,迫使伽萨向他服软。
只是如今伽萨不在了,我也不似从前慌张无措,反倒还能风轻云淡地喘两口气,对上他那只闪着盈盈绿光的狼目。
我眨着圆瞳,问道:“什么药?”
我眼下失了忆,哪里知道什么药呢?
他的目光越发凛冽,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似的,讽笑道:“那碗被你泼在地毯上的蛊药,孵出的蛊虫将踏床蚕食蛀空。若不是阉奴方才无意踏上致使踏床崩塌,快马加鞭前来告知,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等本事。”
“沈鹤眠,”伽莱恨得咬牙切齿,“我给过你活路。”
我看着他发怒的模样,心里反倒没由来地平静,甚至带了一丝玩笑:“所以,你如今要杀我?”
颈上的力道骤然加重,窒息感从颈间窜上颅脑,我不自觉垂下眼睑,又努力抬起,道:“你只知道我不曾喝药,却不知我被蛊虫折磨得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如今也算解脱。”
“它们在我脑中爬动、啮噬,叫我痛不欲生,又将我囚于轮椅之上不能自主,这便是你给我的活路。走到底,不过还是死路一条。”
想起从前在雪地里同他说起伽宁,伽莱眼角眉梢是有几分动容的,足可见其并非全然铁石心肠之人。哪怕是花言巧语地蓄意诓骗,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我便能更好地使一出离间计。
他的手指在我颈上松了三分,露出一瞬的犹豫,又顷刻握紧了。
还差一点。
我抬手软弱无力地攀上他的腕,继而再道:“我还记得你说累……”
闻言,伽莱恼羞成怒地双手施力,几乎将我顷刻扼死在轮椅之上。我脑中一片空白,咕哝道:“我便……舍不得喝那药了。”
生死挣扎之际,所说的话最为真心,哪怕这“真心”是我私下筹谋练习了无数次的。
“你说什么?”眼前虽然还是模糊一片,伽莱的声音已经飘至耳侧。
我张了张嘴,瘫软在轮椅上。他扶住我的肩前后摇晃,又托住我的脸,掺着几分迫切地一字一句清晰问道:“你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依靠了,我只有你。”我松松拽着他的袖子,眼神迷离地吐出这句话。
伽莱直起身,压在我身前的黑影渐渐离去。
我侥幸又暗自兴奋,扶着眩晕的脑袋看向他,视野缓缓回归清明。
“伽萨已经死了。”伽莱冷冷抛下一句话。
“是,”我说,“他已经死了。”
-
“近来有一队拓骨使臣前来贺新王继位,你不要随意出门,以免碰见不轨之徒。”我向伽莱表白心意的第三天,他终于肯与我说几句话。
许是我实在装得情深意切,令他格外别扭起来,一连几日都避着我不见。哪怕在庙中人群里相逢,他也从不将目光投向我。
因此,他主动和我说的这句话,让我高兴了许久。
“拓骨人?”我手里捧着册子查看这几日放粮的细则,随口问道。
这名字听起来熟悉得很,我略一思索,即想起多年以前在大漠中劫我的人便是出自拓骨部落。
自从蛊虫离开了我的颅中,记性便好了许多,也不至于事事迷蒙无知。可惜越是回忆起过往,对伽萨的思念就越加猛烈。
昔日拓骨人的弯刀依旧闪着寒光,自刀下救我的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罢了,罢了。
“拓骨人身形魁梧,善使弯刀,言行极为轻佻出格。”伽莱又道,“伽牧放他们进城,实在是不可理喻。这段日子,无事不必去城内。”
我翻看着册子,嘴上答应得乖巧,内里一股叛逆的心思却油然而生。鬼迷心窍似的,我偏生想去看一看这拓骨人,甚至是遇一回险,仿佛这样就还能碰见伽萨骑白狼而来的身影。
午后,趁着伽莱小憩,我独自转着轮椅向外去。
神庙不远处站着个干瘦的小丫头,怀里抱着只破旧不堪的小布偶,怯怯地望着我。
我见四下里无人,招手让她上前来,问:“你怎么独自在此处,可是来领粮的?”
小丫头的眼睛扑闪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是连连摇头。
她的脸蛋虽脏兮兮的,却仍看得出是个清秀里带着柔美的孩子,一时令我对她添了许多怜悯,回头就要吩咐人拿些粮食给她。她却小声说了句话,转身就要跑。
我连忙拉住她,细细分辨下才听出一句话来:“我们贺加人,不能拿吃的。”
听闻她是贺加人,我一时有些惊讶,转眼便不自觉地热泪盈眶起来。而听到后头那句话,又是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不用多问,定然又是伽牧下的死令。他不但要清除王都之内的老弱病残,还想借此机会清剿异族人,将他们赶尽杀绝。
真是伤天害理之徒!
未等我再说话,小姑娘已经撒开腿跑走了,裸露的脚被沙石磨出了血,落在黄土之上,显得格外凄凉。
我转着轮椅跟在后头,不一会儿便来到无人之处。环顾四周,但见几所空置的房屋,那小姑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坍圮矮墙之中。
四处无人,我不禁有些发怵,正要返回神庙,眼前却突然一黑。
温热手掌游戏似的轻轻捂住了我的双眼,身后人衣带上沾染的尘土气息被风吹到鼻尖处。
我浑身一颤,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感到唇被堵住了。
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我的身前,一手仍覆在我的眼上,双唇却不容抗拒地贴了上来。他似是很擅长这等亲吻之事,舌尖一寸寸润湿我干燥的唇,然后轻而易举地钻入我口中,游鱼似的戏了一圈,勾起我的舌来。
我一面惊恐,一面又因长久未经情.事而被他吻得浑身酥软,以至于不能出声。
这绵长的吻比春光还要缱绻三分,让我堕入了情迷意乱之中,神志早已因这等亲密之事而抛出九霄云外。我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胸膛,握住了他胸口垂着的一缕发。
微风拂过,苍茫的尘土气息中,我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麝香味。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65章 震慑
他的姿势不似寻常,一手扣住我的后脑自下而上吻来,大抵是单膝跪在地上。
体内汹涌的热浪翻滚起来,仿佛鎏金匠新烧滚了的熔金,蒸得我面上薄汗淋漓。未几,他放开我,唇齿间却藕断丝连地牵出道蜜水般的津线,在日光底下莹莹颤着,像风中脆弱的蛛丝。
我舌尖微探,试图挽留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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