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糊涂啊!”玉桃悲愤地冲她喊,言语里透露出恨她不成器的意思,我给白虹递了个眼色,他一掌劈在她后颈,令她伸长脖子呕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奄奄地喘息。
我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骂道:“做她的梦!”
贺加兰因永远只想着把人塞到别人身边去,不论是我母亲、是我,还是如今的沈宝璎。在她眼里,容貌和身体是最贵重之物,也是最能轻易舍弃之物。
她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本事。
猛地,我看向她。沈宝璎被我陡然凌厉的目光吓得一搐,我问:“伽萨根本对你无意,你跟了谁?”
“表哥猜得到。”她说。
寒风刮过,将她衣袖的一缕清香磨出了刀光。我拧起眉,圆润的茶盏在手中缓慢旋转。
她被困在宫中,见过的万明人也就那么几个。宫中都是些阉奴,侍卫虽能在宫中来往却到底人微言轻,血脉不纯。若想要扶一位新王,必然要有权柄在手,若无王族血脉,便要有权臣为后盾。
茶盏猛然停在我指间。
我清退了殿内所有人,唯独剩下我与她,及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玉桃。
“太后知道拉拢国主无望,想从权臣身上下手。恰逢邹吕与他心生嫌隙,又是万明众臣,若一朝风云剧变……”沈宝璎就这样立在玉桃面前,垂眸冷漠地盯着她,“太后说我长久在宫中,只要咬定这是国主的孩子,邹吕便能名正言顺地扶他为王,自己躲在幕后把持朝政,而太后亦能从中分一杯羹,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若是能将万明收入囊中,我还怕没有回去的机会么?”
“你就这样听她的话?这是毁人终身的事,你宁愿听她的话也不愿向我透露一丝么?”我一时瞠目结舌。
我单知道她与邹吕勾结多半是太后授意,却未曾想过是这样的“勾结”。
“我只是想回家,表哥。我想见爹娘,想见兄姊,也怕他们被太后刁难。”沈宝璎道,“我只是想要保住家里人,若是能以一个孩子保住全家人的安危,我做的这些事也就不算什么。表哥,或许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只能对不起你。”
“那孩子呢?”我又问。
沈宝璎细长的眉扬了扬,“当初表哥垂危,万明王一怒之下诛了邹吕九族,牵连了不少朝臣入狱流放。他既然无用,这孩子亦没有了生下来的道理。”
她轻轻地,“本就不该托生在我腹中的孩子,自然是随他爹去了。”
事已至此,我总算知道她先前的魔怔神情从何而来。
“姑娘啊,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接了姑娘回京,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呢?”玉桃用手捶着地,“你这样背叛太后娘娘,怎对得起她的一番心血?!”
这番话无疑是在沈宝璎的伤口上撒盐,她敛起短暂露出的柔弱,几步冲到玉桃面前,“姑姑说这话,还打量着骗我呢?姑姑是太后的眼线,她愿不愿意接我回京,姑姑会不知道么?当初是姑姑送我去与邹吕会面,也是姑姑传了太后的意思一次次用爹娘的性命逼我,如今口口声声依旧念叨着太后娘娘,可太后在何处?接我回京的车马又在何处?”
玉桃被她一席话怼得辩解都卡在喉中,气势消了七分,只能又搬出了贺加兰因作靠山。她道:“姑娘,你的爹娘可还握在太后娘娘的手里。”
沈宝璎闻言,悲愤交加。她咬牙道:“爹娘是因为我才屡屡受太后挟制,而我又因他们不得不对太后言听计从,好一出一箭双雕的计谋!可是姑姑,你当我过了今日还能活么?”
“你……你……”玉桃骤然醒悟过来,指着她长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表哥说的对,我囚在这里一年有余,日日被人监视,确实不好受。”沈宝璎转过身,“原以为戳中了表哥的伤口,你就会了结我的性命,没想到表哥还是个豁达的人。”
她乌黑的眸子转向我,“不过表哥也知道我做了多少错事,大概也不会放过我罢?”
我默不作声,注视着她重新走回了玉桃面前。她俯身,皓腕一折就抬起了玉桃的下巴,以一种未曾有过的凌厉模样与她道:“太后娘娘设的这一场好局叫我和爹娘都投鼠忌器,那不如就由我破局。我沈家的女儿决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她自以为能拿捏住侯府,我就与她贺加兰因斗一场,看看谁才是赢家。”
沈宝璎手上一使劲,玉桃便被推在了地上。她的目光飘得飞快,一会儿转到我脸上,一会儿盯着沈宝璎的裙摆。
后者立在我的面前,眼里渐渐地淡然。她望着我,忽而羞涩地抿唇一笑。
“表哥是不是觉得我说这话,还是像小丫头过家家?”她问。
但我知道这是她所能说出的最坚定的话,也是她所能在做出的最勇敢的事。
“我只觉得,不愧是世昌侯家的女子。”我道。
沈宝璎的眼眶湿润,她摇了摇头,“表哥如今苦尽甘来,能否替我给爹娘带几句话?”
我迎着她殷切的目光,道:“慢着。”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递到她面前。
乌黑的刀鞘在冬日迷朦的日头底下依旧泛起一道光,我道:“这是我父王的刀,按孟家的辈分算下来,他与姨父是连襟。”
沈宝璎犹豫着,双手将那把刀接过去,柔软的手掌握紧了刀柄。
我道:“听你方才的言语,这两年间也没少受委屈,用这把刀替自己讨个公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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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短刀出鞘的声音,我转过身走开几步,站在檐下半步处仰脸看向天穹。
盖子似的压在人的头顶上,那外头会是怎样的风景呢?真的有神仙在九天之外看着么?若是他们看见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阴差阳错,会出手相救还是作壁上观?
对宝璎这样的人物,又会判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未几,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惊得几只鸟从枯树上扑棱着翅膀飞走。它们一头扎入云层之中,再没有回来。
“表哥。”沈宝璎微微喘着气唤我。我回首,只见她身上沾满了血,双手和脸蛋却擦得干净。她道,“若你还能回渊京见着我的爹娘,就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时一切安好。托表哥的福,平安喜乐。可惜宝璎不孝,不能赡养爹娘、承欢膝下,还请父亲母亲原谅。”
我应下这几句话,问:“你还有未了的心愿么?”
“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她柔柔地笑着,一如我初次见她时那样,“就愿来生托生在寻常人家,不再卷入这些悲伤的事里。椿萱具在,长乐未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颔首,击掌三下,白虹便托着一只小壶入内。
“这是……”沈宝璎只扫了一眼那酒壶,便知道了我的意思。她冷静地提起小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澄澈的酒液。
“宝璎,当初你怎样送我,今日我就怎样送你。”我道,“时候还早,可要人为你梳妆?”
“不必,”她轻快地将那杯酒饮下,“这是我亲手为自己报仇的证据,我就这样去,让人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表哥,谢你今日来送我,宝璎就此别过。”
第185章 赏梅
朔风猎猎,致使一树梅花飘散,零落满地。
似积了满地的雪,斑驳的腥红掺杂其中。我将一张写满人名的纸凑近了烛台,那承载着所剩无几渊人性命的纸顷刻间化为飞烬。
两年前的那批被沈宝璎笼络为线人的宫奴葬身大火时,我悲痛万分。今日却是我自己料理了他们的残党,收拾得干干净净。
干净到这白茫茫的宫里,只剩下我一个渊人。唯一的好处,便是往后不会再有天罗地网似的眼线盯着我。
我转了转眸子,目光落在桌上的小壶上。再一转,便见一双闪烁的金瞳。
那小奴不知所措地立在我面前,眼瞳边缘还带着最后一丝未及幻化的翠色。接替了御医位置的巫奴对着壶中茶水研究了半晌,道:“这应当是添了能使人双瞳变色的药粉,至于其中到底用了那几味药,臣愚钝,尚未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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