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本只在渊国见过两面,到了万明也没有什么交情。我不过是他借来争储的物件,若要为了救我而向伽莱低头,这不是舍本逐末么?何况他已因救我而身负重伤,于情于理都不必再为我做些什么了。
他要弃我,理之当然,这本就是我的命。
宴月的嘶吼从后头传过来,却仿佛隔着千百里。我的神志都要飘浮起来了,又被一只宽阔有力的手拽下来。
“好。”伽萨把手上的扳指套在了我指上,抬手解开了抹额。我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他慢慢跪直了身子,又匍伏到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了砖上。
在伽莱脚边。
颈上的压力一瞬消失了,我像条被迫离水的鱼般随意地被丢在地上,眼里满是伽萨跪伏在地的情状,心中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窃喜。
明明伽莱已经松了手,我却仍觉得被扼住了脖颈,怎么都喘不上一口气。 心里好像被狠狠地撞出一个缺角,又被伽萨卑微的模样填满,继而与血肉长合在一起。
如今我才知道,忍辱负重有多难。我也知道,往后的生命里,这个愿意为了我匍伏在地的男人的身影再也无法消失。
“好了。”默许纵容伽莱胡闹至此的相国终于懒懒开口,却并不治伽萨的罪,“今日闹成这般,恐怕得改日再审。”
我从地上爬起身,只见伽萨垂着眼,浓密的睫羽覆住眼瞳,藏起了所有情绪。
“诸位大人,通敌叛国乃是万明重罪,不得不审。”伽莱不依不饶,“二弟犯错,少不得有人挑唆。以我之见,当将二弟暂且关入地牢,待一切事由查清后再做定夺。二弟可为美人折腰,想必也愿意为国委屈一回罢?”
伽萨动了动眼皮,懒得搭理他。
“那就先请二殿下到地牢委屈两天。”左起的白袍老人颔首道。
“至于沈氏,蛊惑人心,不如即刻斩首以儆效尤。”伽莱冷笑一声,其得逞之色已然显露无遗。
“贵人到底是王的新奴。”左起第二的白须老人驳回了他,“幽闭殿中,听候发落。”
我手里攥着伽萨给我的扳指,就像握住了他的手。伽莱一行人神貌欣喜,已然是胜者之色。
但我不信。
事情还未盖棺定论,一切都有转圜的契机。哪怕伽莱能得王位,也定然有办法将他拖下来。
伽萨摇摇晃晃地起身,手里握着那个花了极大的代价才拿到的小药瓶。在被禁卫押解离开前,他偷偷冲我比了个口型。
他说:“别怕,若有机会,放手去做。”
作者有话说:
俺没有搞小妈,希望大家不要磕错感情戏。
如果剧情有任何让你觉得不理解/不满意的地方,请及时退出以止损
第22章 转机
一缕晨光从残破的窗前照进陋室。我抬起眼皮,模糊地看着尘埃在光晕中飞舞。
日升月落,我在混沌中数着昼夜度日。从起初的愤怒冤屈,到现在的麻木迷惘,不过短短三日的工夫。
我不知道伽萨眼下如何,也不知温辰他们身在何处。天翻地覆之快让我终日恍惚,仿佛坠入一场冗长噩梦中,挣扎良久却难以醒来。可手上那枚不合尺寸的扳指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我,当日发生的一切。
伽萨……
我将扳指褪下来托在手心里,碧绿圆润的翡翠与记忆中碧莹的眼眸逐渐重合。我有太多的事想问他,却更怕听到他受刑垂危的消息。
救我于虎口是一重,为我受辱是一重,可杀我父亲也是一重,更何况我这病弱的身子亦和他脱不开干系。
初入晟都,我只觉得伽萨野心勃勃、胸有城府,可如今我却越发觉得看不透他。似是有一团浓雾弥漫在我们之间,让我如何都看不清他的一举一动。
同时,我也越发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当初温辰明明同我说伽萨势力深远,何至于两句话就给斗得万劫不复?他那般傲气的人,说下跪就下跪、说磕头便磕头,难不成那盘根错节的势力都是假象么?
我从腕上摘下他送给我的那只镯子,与扳指一并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大环之中有小环,他的所作所为里,是否藏着什么别有用心?
或是他与伽莱本是一伙的,或是他想借此机会做什么事……
吱呀——
我脑袋痛得厉害,忽听殿门哑然一声响,叫我彻底断了思绪。一个深色皮肤的宫奴推开门,手里提着一盒吃食。
他木然地掏出两个面点按在糙米稀粥里,再把昨日未动的粥碗捧出去,期间不曾与我打一声招呼,更没有给我一个眼神。
我瞥了一眼,依旧是附着青色霉斑的白面馒头,遂重又阖眼休憩。背上的伤口隐隐灼痛,我又想起伽萨深可见骨的伤,心里平添了一分忧愁。
这几日的种种忧思,几乎要把我的一颗心都撑破了。每至夜深人静时,我都格外思念在渊国的日子,那时纵然有太后和沈澜在暗中较劲,到底也没把我关进这种地方去。
“关在这破屋子里,实在是可怜。”慵懒的声音道出了我的心声。
我警觉地睁开眼,来人周身罩在一件灰色长斗篷里,宽大帽沿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他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我身侧,半是怜悯半是谑道:“渊国的笼中鸟,到了万明依旧是笼中鸟。”
他嗓音黏腻,像是刚从一场慵眠中转醒,就连抬手掀帽的动作都透出几分散漫。
可当他的脸露出来时,我满心的戒备突然消去大半。
“三殿下?”
伽叶那双多情的眼中难得有一丝疲惫之相,也不知是彻夜逛花楼逛出来的,还是伽萨当真出了什么事才使他日夜奔波。我无暇顾及其他,脱口便问:“伽萨……二殿下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伽叶蹲下身,身后美艳的女奴立刻递上一瓶膏药。我注意到那女奴手里还捧着一叠衣裳,却好像是女款的纱衣。
不愧是他伽叶,身边的女奴都比别处的要妩媚,还得随身备着两套衣服更换。
他托着我的右手,食指从瓶中剜出一块儿油脂似的药膏,细细抹在我红肿破损的手背和指节上,疏懒开口,“他说……”
“说什么?”我原本咬着牙忍痛,却还是按捺不住心思问他。话刚问出口,我又赶紧闭上嘴,省得疼出声来。
“说你这双手跟春天新长的翠菅似的,伤了可惜。”伽叶的指腹在我手上轻轻划过,顺势将指上套着的扳指取了下来。
我连忙去抢,他不慌不忙问道:“你知道这是何物么?”
“扳指,看这款式是装饰用的。”我不以为然。渊人虽少骑射,这些东西还是会用的。
“这是我们用以出入王宫的御韘。”伽叶把扳指套回我手上,语气有些无奈,“我四处奔波,殿里都翻了三番,就差刨土了。好不容易进地牢里见他一问,东西居然在你这儿。他连这个都给你了。”
他从女奴手里抓过纱衣塞进我怀中,道:“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去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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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都不比渊京,宫中没那些观鱼赏荷的情致,故而宫道上宽敞极了。再看两边的宫墙,倒是缀满了浮雕,同先前在国界处见到的差不多,左边是人面蛇,右边是狐面女。
故事内容我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大抵是说人面蛇天降甘露、庇护万明百姓,而狐面女悬壶济世、孤身救万明王。
我正颇为好奇地边走边瞧,伽叶突然止住步子,将我护在身后,沉声道:“低头躲好。”
远处拐角的宫道上,正浩浩荡荡地来了一支队伍,我躲在伽叶身后偷望一眼,连忙垂下头去。
那辇上的人,正是春风得意的伽莱。
“三弟好兴致,身边又换了新的美人儿。”伽莱倚在辇上,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单调地叩着木头,“不知大哥我何时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福气?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把小姑娘吓哭就算好了。我又往伽叶身后躲了躲,心中暗暗道。
“大哥如今平步青云,还怕没有美人投怀送抱么?”伽叶爽朗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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