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萨带着迷朦之色的眼瞳突然一缩,他握住发尾瞧了瞧,“我瞧着没有?”
“哦,那是我看错了。”我瞧着他紧张的神色有些可爱,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目光瞥见外头仍是朦朦亮,便知时候还早得很,“怎么不多睡些时辰?”
“每日睡到此时也差不多醒了,该去上朝,谁知今日某人替我告了病。”他无奈一笑,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半是宠溺道,“你啊。”
乍闻此言,我愣了片刻,才想起似乎是我叫青云去的。我歪头道:“我擅自作主的,你生不生气?”
伽萨摇摇头,只说:“下回不能这般任性了。”
什么任性,我分明是为了他好!
“我哪儿任性了?不过休一天罢了,你那父王这些年上朝的时候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你多呢!”我道。
“若是旁的时候还罢,今日偏不该装病。”伽萨说,“今晚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我若是称病不在,不好。”
嗬,险些忘了,今日还有宫宴呢。
我一时有些为难,“那……那该如何?”
伽萨装作思考的样子磨蹭了有一会儿,才在我关切的目光下慢悠悠道:“待到晚些时候,我的病突然就好了。就是这般巧,偏偏只病了一早上!”
我闻言乐起来,倒在他怀里笑了许久。转念一想,那些言官恐怕又有说嘴的地方,不免担心起来。正要张口,他的目光却被一张露出半角的纸引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将我早些时候塞入的画抽了出来。他的金瞳上下一扫,顿时来了些精神,将那纸递到我面前,“噗呲”笑道:“这是眠眠画的?”
我画了许多,这张上是一束梅,一旁写着“若是累了,不如出门走走”。
“我想着你整日看这些,茶不思饭不想我也不念,也只能画些画供你一乐。总看那些事,难免心情不佳,不如也看看我的。”我抬手点了点那叠被单独拿出来的奏折,内里都是些民不聊生的事。
“这些奏章我都大略看过了。”我又将另几叠一一点过去,“按急要分了三叠,你从最急的看起就好。剩下的那些,又是挖矿又是挖沙的,不必熬到三更半夜看,不如早些安寝,嗯?”
伽萨意外地顺次翻看那几摞奏章,将我夹在其中的画一一抽出来看了许久,时而轻笑几声。又抱着我默默无言半晌,才有些沙哑地低沉着嗓音道:“多谢。”
我听着他的语调有些别扭,转身去看。他扭过头想躲,被我眼疾手快地捧住双颊,将脸重新扭到面前。
鼻尖仅有几厘之距,呼吸相碰间,我清晰地看见他那双历来冰冷的眼里带着薄薄的水色。
伽萨的脸颊爬上窘色,他迫切地想要扭过头去,我则松开了手,道:“你怎么谢我?”
“眠眠想要什么,我都给。”他正色道。
“那你听我的话,每日寅正起、亥初歇,按时用餐、就寝,好不好?”我盯着他,见那双眼中流露出犹豫之色,更加逼近了些,再次问道,“好不好?”
伽萨苦笑一声,终于点头应下,“好,都听你的。”
第123章 接风
接风宴办得盛大,大有将我此行昭告于都城满门贵胄的意思。
祭司扮相的舞女发髻高束,发间嵌入粼粼闪烁的纱,在月光与火光间翩翩起舞。她的动作利落干净,却与伽殷从前的刀舞不同,仿的是万明神话中的一动一式。时而如神女降世,时而似大蛇缠绕,别有一股神圣而妖冶之美。
万明的风俗,宫中大宴必食烤全驼。舞乐声中,侍奴手里握着一把镶了宝石的小刀, 自驼峰上割下一片轻薄的油脂搁于金盘上,又割下一片肉,恭敬呈于伽萨与我面前。
我悄悄转过眸子,见他轻车熟路地卷起那片东西,在碟中赤红香料里碾过去,转眼便吞入腹中。仅是看着,便叫我回忆起从前生病时腹中翻江倒海的绞痛。
银箸拨了拨盘中鲜嫩的驼肉,我庆幸地舒出一口气,亦食尽。此后侍奴将金盘换下,席间诸人方纷纷动了碗筷。
四处渐起的交谈说笑声在迸裂篝火里显得格外喧闹,伽萨凑在我耳畔,“万明向来将驼峰视为珍馐呈与贵客,我知道你不喜油腻之物,所以叫人换了驼肉。”
“我如今少尝些也无妨,身子已经比从前好多了。”我拿起纤巧精致的银杯与他对饮,鼻尖萦绕着一股芬芳。
就连酒也是精心选过的,他知道我经受不住烈酒,特意换了渊国送来的甜酒。
“那可要尝尝么?”伽萨口中问着,只一抬眼,身边的侍奴便已经又呈上一盘峰油。
我看着那白中渗出浅黄的东西,心中有些发怵,只用筷尖小小地丈量出豆粒大的一块儿,自边缘细细戳了一圈截下来,往香料里滚过去,这才放入口中。鲜美中裹着油润,又被层层香料掩住了腥味,齿一碾便有油迸溅在口腔中,倒是别有风味。
伽萨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夹了那么一小块在口中细品,弯眸道:“只是驼峰,倒教你吃得像是毒药。”
“什么毒药,胡说。”我心中的怯意消了,这才大方地将那薄油又取下一块吃下,搁箸嗔了声,“你才不会给我毒药。”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侧脸被火光映着,身子缓缓挨近了。我忙推他一把,“大家可都在呢,你别胡来。”
伽萨笑道:“亲一口罢了,他们吃他们的,看到了也当看不见。”
“我不要。”我抬眸看向席间,果然见伽殷与温辰同坐一席,举止露出些许带着遮掩的亲密。我拉了拉伽萨肩上垂下的绸缎装饰,抬手悄悄指道,“你快看你的好妹妹。”
只见温辰端坐席间,微微颔首看向身旁的少女。伽殷则一手支着下巴在桌上,整张脸都侧了过去,一心一意地对着温辰言语。二人有说有笑,温辰不时拎起酒壶提伽殷添酒,或是抬手扶正她发间歪斜欲落的绢花。
他们一来一往,目光便在空中交错。我虽只是在台上坐着,便已感到四周都甜腻地粘稠起来,忙问容安要来折扇展开,抖腕快速扇了两下,方觉脸上的燥热退去些。
“你看,温辰都能摸摸她的发。”伽萨凑过来,语气有些可怜道,“我却不能碰你。”
“你这人火堆似的,一碰就着,恨不得把天都烧穿了……喏。”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挑起一缕发挠了挠他的下巴,再一手塞进他掌心,“摸过了。可安心用饭了罢?”
“眠眠是嫌我。”伽萨垂着眼坐回去,装出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我怎么敢嫌你呢?若是某人再生气,恐怕就不只是咬我,要将我撕下来吃掉才好!”我夹起一团不知是什么的菜,只有一股清凉的醋意,伸手放进他的碗中让他降降火,“哪儿就那么急了?怕我跟人跑了一样。”
闻言,伽萨的脸上僵硬了一瞬。我当即意识到他仍为我那句话忧心,轻声道:“你放心,我定然不走的。”
他将那团菜吃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阵,才应道:“嗯。”
我们二人间方才还你侬我侬的气氛突然消减下去,骤然多了些风雨欲来时的压抑潮湿。我心中默默责备自己三句,发誓一定不再提这事了。正要找些话来说,忽听伽萨开口唤道:“眠眠。”
“我近来总觉得累,你能不能来东君殿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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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席后,我陪着伽萨乘一顶轿子回东君殿,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话。
“方才席间似乎不曾见着你那弟弟,叫伽叶的,又去逛花楼了么?”我脑海中闪过伽叶那双总是透着股慵懒劲儿、怎么都不愿意全然睁开的眼,问道。
伽萨的回答带着鼻音,“先前渊国工匠误启了当地一位大员的墓,引得朝堂议论纷纷,伽叶自请前去监工,这才平息了。据说那里亦有流散的贺加人,他去那里也好。”
闻言,我点了点头。他与我同有贺加血脉,亲近族人是应当的。我又道:“万明似乎不排斥异族人?不像渊人,看见异族人仿佛看见了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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