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还在。”我喃喃地,躲在他撑起的一方小天地里努力地喘息,而后重新直起身子,勉力道,“也只剩你了。”我拂了拂衣摆,收敛起情绪,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伽萨让你来的?”
宴月点点头,“王……王叫我来陪主子,就住旁边那个空着的小屋子。”
我眉头一皱,“他让你住这里?”
这可是东君殿,宫里最尊贵的居所,伽萨那种性子居然会让宴月住进偏殿,还是我这里的厢房?
“是,王还给我置了许多新衣,赏了几箱东西。”宴月挠挠头,“他说叫人把那间屋子收拾收拾。我还想着,这深宫里住着,每日去局里当差都要走大半个时辰,又要上下长阶……”
我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又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间简洁却绝不粗陋的屋子,如此反复地将目光来回几轮,顿感无奈。
我道:“罢了,你先住着,差事我再去安排。”
“嗳。”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只知道应了我的话,乖乖往那小屋子去了。我瞧着他的背影,也不自觉地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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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过得还舒心么?”是夜,伽萨殷切地来看我。他的目光很不乐意地绕过我,先去打量了宴月的居所,才勉强收起眼里的妒色,重新看向了我。他道:“这几日你都为那小奴的事怏怏不乐,我就让宴月提早进宫了。你们……你……今日有没有开心些?”
我立在门口,将领上的兔毛往脸上拢了拢,已将他面上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我不答,只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道:“进来说话罢。”
伽萨的眉微微扬起,怕听错似的愣了许久。我一只脚跨进门槛,回眸催促他,“这门开着,暖气都跑光了。要么你就站在门口,我自己进去。”
他忙挤着进来,殷勤地将门阖上,生怕我变了主意把他赶出去。我看他难得手忙脚乱的模样,脑海里重新上演了白天的怪事,心中暗暗叹气。
“你这几日在想什么?”我拎起炉上的小壶倒了两盏茶,自己捧起一杯坐下喝了。伽萨目光掠过圆桌与几个圆凳,谨慎地挑了一个离我不近也不远的,也束手束脚地坐下,连外衣也忘了脱。
我观察着他如今的模样,只见他伸手去碰茶盏,随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观望我。在触及我目光的一瞬,他迅速收回了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自己膝上,整个人坐得笔直。
我收回目光呷一口茶,生怕再盯下去,他就会局促得站起身不敢坐下。
“我就是想你高兴。”他说。
“于是你就这样把宴月弄到宫里,住进——”我隔空点了点,“那个地方?”
伽萨的金眸在眼眶中一轮,半是妒忌半是委屈。他嘟哝一声:“难道要拿八抬大轿去抬么?”
“什么?”茶汤在喉头一滚,我呛了声,失手将杯盏翻在了桌上。
见状,伽萨扭过头很不服气地看向别处,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地毯盯出个洞来,方才咬着牙道,“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安排。”
闻言,我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偏偏茶汤呛在喉中不上不下,只能赤着眼干着急地用指节敲桌。伽萨眼睛一闭,狠心道:“屋子是简陋了些,我叫人重新修葺就是。旁的也会安排好,你还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去做。”
话毕,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丢下一句“我还有些文书没批完”,起身要走。未几却又舍不得地折回来,也不坐下,只是难耐地立在一旁。
我瞧着他那双眸子逐渐变得剔透水润,牙齿将下唇撕咬得渗出了血珠。
“你坐。”我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摆手道,“坐。”
伽萨的眉低低压着,默不作声地重新坐在了椅上。他长叹一声,抢在我开口前道:“我明白我现在像个……像个妒妇。”
你那股醋劲什么时候改过呢?我暗自嘀咕一声,将茶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知道人走茶凉,远没有新鲜热乎的好。”伽萨说。
我心上一阵茫然,只好提起小壶给他倒了盏热茶推过去。
谁料他依旧不碰,愁眉苦脸的。我摸了摸下巴,将其中那盏凉茶倒去,只剩下两盏。
好了,也该满意了。我暗自思忖着,自信地抬起头。
伽萨的目光却追着那盏被泼出去的茶落到了火盆里,他面色有些发白,接着又因太热而闷出了细密的汗珠,两颊升起不自然的红晕。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口中反复念叨着“我明白,我明白”,背过身往门口去。他背影瑟缩,像极了受伤后蜷缩一团的兽。
“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实在忍不住追上去,伸手拉他的衣袖,“我是说我对宴月没有……”
伽萨的步子一顿,迷蒙地回头。我见他面色不大对劲,手指顺着他的腕钻入袖中在经脉上一按,他便支撑不住身子压了下来。
脉象沉缓、细弱如丝。
是大衰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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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烛火昏暗,白虹和青云分立在屏风后两侧,互相大眼瞪着小眼。我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个小手炉,仔细端详着伽萨平静的面容。
倏尔他皱起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发间滚落。我搭上他的手,他才逐渐归于平静。
“这殿内也太暗了。”我道。
“王自那场大火后……始终心有余悸,不愿近火。”青云道,“寝殿内不许点过多灯烛,外殿也要尽量地少。”
“这样暗,对眼睛不好。”我说。
话音刚落,白虹立刻点上一支烛奉上前,赌气似的瞟了青云一眼。
借着烛火,我更加细致地描摹着伽萨的眉眼。他面上的那股桀骛不驯已经被消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不尽愁云。
自明月台大火中受伤,他似乎一直都未能完全恢复元气。只是强撑着,也不知道在撑什么。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有将自己埋在政事里,才能短暂地忘记从前之事。
伽萨的手轻轻勾了勾,将我从思虑中剥离。我抽回手时,他正缓缓睁开眼。
“眠眠……”他唤我,嗓音干渴。
我掀了掀眼睫,“你还知道醒呢。”
伽萨的眼突然涌出了几大颗泪珠,他一病就好似被人下了咒,脆弱得像春日里的薄冰。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他泪汪汪的眼乞求地看向我,“我死了你就能得自由,就能和宴月……”
他噤声,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我无奈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会随便咒人死。”
他默默半晌,我猛地醒悟过来——他大约是觉得我不反驳后半句,便是坐实了他那胡乱的猜想。
我一手握拳捶在掌心,挥退了屏风外头不断偷瞄的两个小奴。大门一关上,我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与宴月之间什么也没有。”
伽萨爬起身,脑袋在空中晃了一道弧,又瘫软在枕头上。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里却透露出不信的意思。
“你不信?”我的右眼皮跳了跳。
伽萨犹豫几分,低声道:“可是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我迷惑着,突然想起今日与宴月短暂的一次相触。
果不其然,伽萨颇为伤心地说:“我看见你抱他了,眠眠。”
第182章 寒夜
我面上一热,心虚地将眸子转到一边去,道:“你看错了。”
伽萨喉头一滚,垂下眼不再说话。我良心作祟,不忍地去看他灰败的面色。他浓密的睫毛间或摆一下,搭在下睑上翘起了一小簇,随后又睁开,露出狭窄的一弧金色。
“既然你不喜欢他,何必让他呆在我身边?”我问。
他的手隔着被子搭在腰部的伤口,低声道:“桑鸠去了,你必然伤心。他跟在你身边,你会好受些。”
我道:“我竟不知你如此大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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