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叔父
贺雁来蹙眉,他初来乍到,对许多东西都还不熟悉,只好提醒千里:“有人来了。”
千里还是修为差了些,得了贺雁来提醒才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贺雁来身前一站,把人护在身后,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问:“哪里?”
他兀自紧张,却不想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往后面拽了拽。贺雁来微凉的体温附上他的,那一片肌肤都好像缩了起来。千里呼吸一窒,微微侧身看向他,只得了贺雁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嘘,他们来了。”
二人隐在一块巨石后面,略微探头出去打量来人。
那是一小支商队。
大概十几个人,都是兰罗打扮,个个眼神犀利,如同这草原上盘旋的苍鹰一般,周身散发出精干强壮的气息,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生意人,在这条商道上走了无数遍。
这股气势,不太像是寻常商贾。
贺雁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刚想跟千里说走小路避其锋芒回去,可他刚一抬头,就见千里的表情变了。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这位少年大王直接坦坦荡荡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不卑不亢,只是眼神有些掩饰不住的烦躁,却不想失了气场,竭力假装出帝王威严,用胡语喊了一声:“阿尔萨兰。”
那支队伍一听,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本就犀利的眼神更有如实质,周身气场也变得更加迫人。就在气氛紧张到千钧一发之际,为首那个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他个子很高,身高九尺,魁梧壮硕,即使是在大冬天还露出两条精壮的臂膀。被唤作阿尔萨兰的男人有一双狮子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这块可口的小点心,眼神玩味,像是在思考如何下口。
阿尔萨兰往千里方向走了几步,在离他二尺的位置停下。千里毫不见惧色,即使他清瘦的身板在阿尔萨兰面前一比像要被他的影子完全吞噬了一般,也不动半分。
二人如此僵持着,就在贺雁来忍不住上前时,阿尔萨兰突然扬起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贺雁来从来不知道这贺府管家让府上工匠打出来的代步车还能跑得这么快,几乎是眨眼间他就自己催动车轮从雪地上碾了过去。幸好这片有些坡度,他得以飞快赶到千里身边,生生挡在千里和阿尔萨兰中间,神情戒备。
千里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男人,像是被吓着了,瞳孔放大,难得流露出些无措的神色来。
而阿尔萨兰看到贺雁来以后,动作也是一顿,挑了挑眉,顺着刚才的动势,左手抚上右胸口,单膝下跪,向千里行了一个兰罗的礼。
“大汗。”他恭敬道。
不知为何,他居然也换成了汉语,就像是故意给贺雁来听的一样。
紧接着,他眼珠右转,直直看向贺雁来,嘴角一挑:“想必这位,便是大熙来的新合敦了吧?”
贺雁来淡淡望着他,虽然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笑容,但那昳丽的面庞是冷漠的,笑意未尽眼底:“是我。秋野初来乍到,不知大人身份,刚才多有得罪。”
阿尔萨兰仰天大笑三声,震得枯叶飘落鸟儿嘲哳。他笑着道:“合敦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粗人,您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过来了?”千里直接打断他二人的客套,硬生生地插了进来。
阿尔萨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大汗刚继任,有所不知,兰罗的商贾贸易,一向都是我亲自处理。现在今年的贸易结束了,我自然要回来给大汗,也就是您,汇报今年的收益情况。”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故意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给千里一字一句讲解一样,语气拿捏在恭敬和嘲讽之间,让人听了挑不出错处,但就是不舒服。
千里本就不太会说话,被阿尔萨兰如此含枪带棒了一通,只知道抿紧嘴唇拳头攥紧,但硬是不知如何反驳他。
“既然大人知道千里刚继任,许多事都不熟悉,行事也该妥当些,至少托人送个信回来,好有所准备。”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贺雁来好脾气地笑了一声,“呵,我与千里昨日结亲,今日休朝,大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如此冒冒失失地选在今天回来,若不是在这里偶遇,只怕是要扑了个空吧。”
阿尔萨兰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些,站在风中,面色不善。
而贺雁来端坐,笑里藏刀。
——
千里这一去就是一下午。
好好的休沐日,硬生生被捉去听那个什么阿尔萨兰汇报公务,想想就让人心情不爽。贺雁来捧着个暖炉,躺在塌上随手翻着一本兵法书。明煦不一会儿跑了进来,说:“问了,大汗说,少爷今天先自己用饭。”
贺雁来眉头一挑:“他不回来了?”
明煦点点头:“主殿的侍女姐姐说,大汗要设宴请叶护大人用餐。”
“叶护。”贺雁来重复了一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叶护是仅次于大汗的官职,一般是氏族宗亲内有威望的人才能担任。
今天所见的那个阿尔萨兰,竟是千里的血缘宗亲。可为何二人之间的气场如此奇怪?
还有,阿尔萨兰喊自己“合敦”的时候,语气也是奇奇怪怪的。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现在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贺雁来叹口气,暂时放弃思考这件事,转而起身问明煦:“小厨房今天做了什么?告诉他们少做些吧。”
等到千里回来,已经是暮色四合。
贺雁来自然还没睡,等他回来,还特意把屋内烧得热热乎乎的,怕他从外面回来会冷。
打从看到千里第一眼,贺雁来就暗皱眉头,催动代步车上前小心把人扶起来,搀到床边坐下。
“怎么喝酒了?”贺雁来问。
要知道即使是婚宴上,千里都没有喝酒。
千里喝了酒以后眼神发愣,面色晕红,打了个酒嗝,被贺雁来这么一问,他还有点委屈,眼睛在烛火下滚烫泛红:“阿,阿尔萨兰让我喝。”
“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你才是大汗。”贺雁来温声劝着他。
谁知道千里摇了摇头,盯着贺雁来胸前那只大雁的刺绣发呆,一字一句地说:“我虽是大汗......也是要听叔父的话的呀。”
原来,阿尔萨兰是他的叔父,前任大汗的弟弟啊。
贺雁来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说......大家都喝酒,只有我不喝,是瞧不起他。他在外面为了兰罗殚精竭虑,而我才上任一天就休朝去寻欢作乐,视百姓如无物,心中没有臣民生计,说我不好。”千里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委屈,那双绿眼睛愈发肿胀,像是要哭。
他抽了抽鼻子,喝了酒之后,人也格外胆大些,主动上前拉住贺雁来的一点衣角,仰起头,用那双浸了泪水的绿眸望着贺雁来,问:“我真的不能当个好大汗吗?”
千里再怎么样,还是只有十六岁,看样子之前也很少接触政务。况且大汗结亲休朝一天不是千里一人所为,阿尔萨兰就是仗着自己声望高,年级长,故意欺压千里的罢。
贺雁来心口一叹,那点胸膛的起伏被千里捕捉到,登时更难过了,他强忍着泪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生生把眼泪逼回去,为了不被看出异样,他猛地扭过头,不让贺雁来看自己的脸。
贺雁来更好笑了,无奈叹道:“千里呐......”
千里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拽着他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他坐在床上,贺雁来坐在代步车上,千里因此比贺雁来高出一些来,那张委屈成一团的脸自然是躲不过贺雁来的眼睛的。
贺雁来被他逗笑了,没忍住,伸手在千里眼角一刮,扫去一点湿意,待千里恶狠狠地扭头看他时,才整理了表情,认真道:“我觉得,千里肯定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的大汗。”
“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千里已经照顾我了很多次,所以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一个大汗心中是否善良,才能反映出他是否会赤诚对待自己的子民。”贺雁来眨眨眼,语气一变,“下次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带上,我帮你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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