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什么?”
“报复我姑姑杀了你的娘亲。”
“这事啊。”顾琰仰头看着阳光, 说了句, “不算。”
宁元昭歪了歪脑袋。
自从得知了这件事, 宁元昭一直记着。他原本是想, 等宁秋水生产完后再行询问。
可后来,花长了出来,他便不想再问了。
不是不想探寻真相,而是事情的真相如何, 都不会改变他与顾琰, 抑或是姑姑的关系。
听起来有些亲理不分,但他不相信他的姑姑会做那种事。
只是,他与祖母絮说姑姑生产那日的情形时, 不免叫祖母发觉了异常。
于是他略过顾琰, 三两句说了说心中的不解。
谁料祖母同样知道当年之事, 就将真相告知了他。
如今顾琰说不算, 倒让他觉得有些想笑。
“不算吗?”宁元昭说, “那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件事呢?”
“让哥哥产生些愧疚之心罢了。”顾琰毫不避讳心中所想,“生了愧疚, 大概就少了厌恶, 少了厌恶, 蛊大概就更容易生长。”
“愧疚?”宁元昭想笑的心情更加强烈。
以顾琰的想法中, 他会产生愧疚的机会确实很大。
毕竟当年, 确是宁秋水端了毒酒到冷宫之中,荣妃饮酒自亡,从此顾琰失去了唯一的庇护。
事情归源,荣妃又是因何被打入冷宫?是因为宁秋水的陷害算计么?
不是。
是荣妃与太监私通,被熙成帝发现。
派皇后去赐毒酒,不过是熙成帝遮掩事情本质的由头而已,将一顶绿帽子潜移默化成妃子间的争风吃醋。
就算没有宁秋水,也会有李秋水,陈秋水去送这杯酒。
谁能拒绝天子之令?
宁元昭猜,顾琰不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倘若顾琰真的不知,就不会利用那个名为姜禄的太监。
利用那个太监对荣妃的旧情来策划红珍珠与密道一事。
知晓一桩旧情,其余的旧情想来也藏不住。顾琰很聪明,不会推测不出荣妃真正的死因。
“当然,若是因此让哥哥对我生些怜悯,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知道,哥哥的心很软。”顾琰也笑了,“……我只是没想到,哥哥已对我防备到丝毫不愿相信的地步了。”
“相信杀了自己的人吗?”
一瞬静默,似是万物具停。
宁元昭眨了眨眼睛,是太长时间盯着莲花池而变得有点涩,虽然他的眼睛原不该如此脆弱,“或许我的心还没有软到这种程度。”
“……哥哥,我从没有,想过杀你。”
顾琰这般回应。
-
同一时刻。
上书房。
有三位熙成帝的重臣刚刚从这独属于皇帝的私密地方离开,小升子目送着三位大臣离开,心中对皇帝召唤大臣来的意图有了猜测。
昨日,熙成帝的半边身子虽依旧僵硬,右手却久违地能够动弹了。
之后,他就传了大臣进宫。
风雨欲来。
小升子不由产生了些颤栗感,还伴随着点恐惧与兴奋。这样微妙的感觉在看见素衣而来的顾景懿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一直有些怕这位公主。
……明明只是个长相过好的女人而已。
“殿下。”小升子恭敬地说,“陛下在里面等您。”他拉开上书房的门,垂眼注意着顾景懿进去,又将门再度闭上。
自此为熙成帝和顾景懿隔绝出一个不可打扰的世界。
“父皇。”
顾景懿在熙成帝面前站定,如往常一般向他行礼,亦如往常一般直起身子,径直望向这位老态龙钟的天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跌倒,将熙成帝维持许久的回春假象尽数打破,展现出行将就木的真容来。
一反常态的是,熙成帝的眼睛亮极了,像两捧将要燃尽的烛火,散发出某种癫狂的生命力来。
“宸月。”熙成帝开口了,“朕病了这些日子,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望朕对立储传位一事做出决策。”
顾景懿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朕属意谁。”
“儿臣不知。”
“朕有三子,顾瑜张狂,顾琢蠢笨,顾琰心机深沉,传位于谁,朕都心有犹疑。”
“如此而言,皇位由父皇来坐,才能最保江山安稳。”
“朕已写好传位诏书。”熙成帝左手握着菩提串,生疏地拨动,“世人知朕有三子,你却知,朕还有第四子。”
“陛下的意思,宸月不懂。”
“朕知你因着蛊的事,对朕心有怨言。”熙成帝面上多了些慈祥,“可朕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你我父子,皆是被你娘亲一手玩弄了。”
“我娘亲么?”
熙成帝看向顾景懿的脸庞,眼中倾泻出一抹怀念,“你知道,朕当年为何隐瞒你的身份,册封你为公主吗?”
“为何?”
“一面,是为你的安危着想,另一面,是朕忧心你的身世。”熙成帝说,“你母亲身怀奇蛊,朕一直怀疑,她为南祈皇室,而你若有南祈血脉,断断不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纵然你娘亲与朕说过,她是大燕人,朕依旧不敢全然相信于她。”
“陛下的意思,是现在信了。”
“其实她从未骗过朕。”熙成帝只回答了这样一句话,未解释具体缘由,“宸月,你同朕的其他儿子,拥有同样的资格。何况朕向来,喜爱于你。”
“只是要当皇帝,从来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熙成帝垂下眼皮,有点精神不济的模样,“告诉下人,可以传元昭过来了。”
-
“那不是毒药。”顾琰对宁元昭说。
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前世过往以最直白尖锐的方式揭露出来,不可遏制的剧痛霎时盈满宁元昭的身体,他摸了摸袖子,没有摸到一直带着的小刻刀。
对了。
是顾景懿没收了。
他表情不变,悄无声息抚了一把心口的平安符,并未回复顾琰。
“那是假死药。”顾琰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它会让人觉得有些痛,也会损伤眼睛和声音,却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只是哥哥,你的生命力太强了。”顾琰的声音变得很低,“你在喝过假死药之后,竟然仍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松懈。
给你灌药的狱卒太蠢,见你如此,以为是酒中掺的药量太少,没有起作用。他生怕叫验尸的人发现了端倪,索性又给你灌了许多……
是我安排的不好,是我之过……”
“这样说,你不想让我死。”宁元昭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太监,熙成帝的太监。
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是谁想让我死?”
“你已经猜出来了,哥哥。”
“驸马爷,皇上请您去金銮殿。”小太监对宁元昭说。
“知道了。”宁元昭起身,拍掉沾上的尘土,遥遥望了一眼天际。
太阳要西沉了。
-
金銮殿。
偌大的殿宇中,除了小升子外,看不见一个服侍的宫人。
熙成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顾景懿立于他的身侧,重机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则站于阶下。
最先开口的是重机。
他对熙成帝说:“臣……夜观天象,发觉陛下近日煞气临身,才会如此多舛……”
“重机大师,可有解法?”小升子赶忙道。
“需……找一命格极祥之人,以血入药……方能转圜……”重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宁元昭,却并未抬头,“宁小侯爷,臣观众人八字……唯有您,命格极祥,与之相符……
您可愿,为陛下,割血入药……”
宁元昭未言。
“元昭,你可愿意?”熙成帝终是开了口,声音含混,又足够让众人听见。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