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心间一颤,回过神时已经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他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不是吗?
但杨远意显然不这么想,被挂断电话,第二个、第三个又锲而不舍地打来。
杨远意很少这样,察觉到对方抵触情绪后他一般就会知趣地不再打扰。上次两人之间发生类似的情况还是在他知道了杨远意去看俞诺的音乐会,此后更是从未有过了。杨远意突然这么急地找他,再加上最近剧组风波不断……
方斐皱着眉,心道:难道又出了什么事,需要问我吗?
数不清第几个打进来时,方斐终于按了接听:“杨导?”
他官方得过分冷漠,杨远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嗯”了声,接着不可思议地拉远距离,声音也变得模糊:“我打到你电话了?……”
“你打了好多个。”方斐感觉事情不太简单,“有事吗?”
“对不起,我打错了。我这就——”
他向来吐字清晰反应迅速,这时却像个醉汉或者病人。
方斐听着遥远地方传来的有些犹豫的声线,心轻轻一沉,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阻止了他挂掉电话:“你在哪里?”
那边停顿好久,完全想不到方斐还肯多理会他,一时不吭声。
“杨远意?”方斐沉声道,“你怎么了?”
“我……”他反应迟钝,话语混在磕碰时杂乱的呼吸中,“我在片场,对……我回房间准备休息了,对不起,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已经睡了?……算了,不用回答,阿斐早就不想和我说话了。”
方斐听得酸涩,又觉得他可怜:“你喝了酒吗?”
“没有。”杨远意矢口否认,接着仿佛唯恐被发现自己撒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喝了一点点,不多,我酒量很好你知道。”
“那就好。”方斐说,“你也早点休息,我挂了。”
“别——”
陡然提高的音量,方斐手指尖也像窜过一道闪电,让他全身都忍不住战栗。
“嗯?”他的鼻音轻飘飘的。
杨远意可能在找地方坐,因为方斐听见什么落地的响动,他压低声音,怕别人听见那般说:“阿斐,我想和你多聊聊天,我们好久没见了。”
方斐差点笑了,他想问“你还不死心吗”,又始终感到杨远意今天不正常。
“好吧,聊什么?”
“不知道。”杨远意诚实地说,“我最近睡不着,可能电影的压力太大了。好难拍,我可能拍完这部再也不想拍电影……太累了阿斐,我太累了,睡前必须吃药才能暂时解脱一会儿。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们……你还在剧组,会不会这些都不会发生?”
方斐缄口,他看一眼时间,直觉回答杨远意没有意义。
他好像只需要个发泄口,而不是被评判、被安慰,任何多余的话对他都无用。
“可能也不是,那样你可能会更难受。”他果然自言自语地回答了,“看见你现在的剧组大家都对你很好,我想,你还是不需要我的……”
“……”
“但我现在很需要你。”杨远意似乎笑了笑,“阿斐,你当我喝多了,打过来说一些胡话……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它快烂掉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电话骤然被挂断,忙音尖锐地刺向听觉神经时,方斐却仿佛被谁攥紧了心脏,有片刻呼吸困难。
吃药,睡不着,喝了酒……?
某种可能性在脑内一闪而过。
方斐猛地坐起身。
他放弃探寻杨远意是不是装可怜,故意让他心烦,或者干脆演的——导演当然深知什么情绪最好拿捏演员——为了让他回心转意。
从通讯录拖出刘珊妮的号码,方斐放弃了,改成联系一个更近的人。
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有些困的男声:“阿斐?”
“诀哥。”方斐单刀直入地说,“能帮我个忙吗?去杨导房间看看。”
榕郡中心医院,陪沈谣做完检查后沈诀并未直接回酒店,而是在大楼转了一圈去到住院部三楼的大厅,那边有临时床位,供不需要住院却又有点虚弱的人安置。
靠窗,屏风隔开单独位置,沈诀还没靠近,先听见了里面有谁声音虚弱但语气笃定。
“……要么你就等,要么让景城先拍,只能这样。”
他脚步一顿,但仍转到屏风后。
病床上的男人右手还在输液,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看见他时略微点了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小桌板放着电脑,沈诀拖过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他一眼发现枕边有个显眼的毛绒玩具,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视线。
咖啡色小狗,巴掌大,脖子上戴了领巾,打扮得分外精致乖巧。
更惹眼的是领巾处别的那颗仙人掌。
看着像胸针的款式,但不知怎的钻石乍一眼并不整齐,有修补痕迹。沈诀想拿起来研究,又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强压下了好奇心。
他继续看手机里一本推理小说,把耳边杨远意和电脑里的对话当成了背景音乐。
“这个一会儿再说。”陈遇生问,“杨远意你昨天疯了啊?喝完酒吃安眠药,你不想拍了就直说,别吓我,心脏病差点给你气出来。”
杨远意的嘴唇也还发白:“忘了喝过酒。”
陈遇生不信:“又洗胃又打针,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几岁?长点心,为了个电影把身体搞垮,我以后怎么敢把项目交给你?”
杨远意电脑的另一半屏幕还开着软件模拟动作戏的取景,他“嗯”了声。
“你听没听我说?”
“听了。”杨远意终于舍得挪动目光,“这不是活蹦乱跳么。”
陈遇生见他模样,实在不知哪里跟“活蹦乱跳”挂钩,在视频里翻了个白眼:“那你打算怎么办?真让景城拍?”
“这段时间吧。”杨远意捏了捏太阳穴,“我还是要去片场盯着的。”
陈遇生:“行啊,主演不在,你打算怎么拍?”
故意刁难,哪知杨远意却迅速地拿出了方案:“我已经和叶协徽从头到尾筛选了一遍剧本,把阿江为主视角的戏全都挑出来,把他的伤改成手伤,配合沈谣,尽量多拍文戏镜头。动作戏就等他休息好,再补完。”
“但这样不是办法。”陈遇生叹了口气,“要么我们还是先暂停吧?”
杨远意:“什么?”
陈遇生冷静地说:“暂停《落水》的一切进度,趁着我们宣传都没起来……几个投资方那边我会去处理。”
杨远意霎时有点儿着急:“可是……”
“我知道你不情愿,远意,但目前团队不稳定,这么做其实是最好的方案。”陈遇生安抚着他,“项目还是你的,等你状态好了,演员那边也协调完毕,所有的困难都处理得当我们再重新启动……”
“不行。演员档期不好调。”
“你不要再一意孤行了!”陈遇生加重了语气,“才拍了两个月不到,主演辞演,导演丑闻,演员被骚扰,沈谣受伤你现在也生病……再随便出点事,无论烁天还是我真的承受不起损失,金钱的,信誉的。你让我怎么跟董事会交代?”
杨远意缄口,灰蓝色眼中一点光也无。
陈遇生:“远意,今年我们还有几个项目,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落水》根本不可能是重头戏……董事会已经投过票了,暂停所有进度。”
相当于最终宣判,杨远意不予置评轻哼一声。
“那你还和我商量什么?”
然后不等陈遇生有所回答,他直接按了关闭键。
病房里人少,窗半开着,外间阴沉沉的,一场暴雨势在必行。天气闷得人浑身都黏,杨远意敲了两下键盘,突然烦躁地把鼠标扔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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