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不关心有没有人接机,他累极了,因为未来必须要面对的事和一大堆假设,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却不确定会不会在新环境失眠。
又一个人走来了,牛津皮鞋,直直地挡在了他面前。
“方斐。”
熟悉的声音伴随某架航班延误的通知一起响起,震麻了方斐半边身体,他惊讶地抬起头,果然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杨远意衬衫领口散着,头发微微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发狠地瞪着他。
包裹他的快门声停了一拍,镜头后的人诧异地探出眼神好奇打量突然出现的男人。杨远意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方斐,压低声音:
“你回来不告诉我。”
方斐躲闪须臾,问:“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灰蓝色眼睛里闪过迟疑,杨远意不管不顾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拖着方斐往停车场的方向。他挣扎,但杨远意的手像一把钳子,夹得他骨头快碎了。
“跟我走。”
杨远意腿长,大步拉着方斐疾步往前,轻而易举把那群长枪短炮都关在电梯轿厢外,混不在乎她们的反应。
电梯下行,杨远意背过身但没有放松,依旧把他抓着。
不锈钢门倒映出他的脸。
方斐很少从杨远意神情里直观地看见疲态,现在他十足被动,可一点也不慌张,更不怕哪里惹了杨远意不开心。
他说不清自己的放肆从何而来,只是感觉——
杨远意又把自己裹进西装革履的盔甲,但已经没那么刀枪不入了。
机场往下走出一百来米,停车场弥漫着汽油味,方斐想吐。
他在这时对杨远意充满抗拒,直到一路被拖到那辆大G面前,方斐往回用力抽手,被杨远意猛地推在车门上。
“别挑衅。”杨远意逼近他,眼中已经有怒意。
然后他打开副驾,简短命令道:“上去。”
“有人来接我了。”
“你说还有两个星期才回来。”杨远意冷静地对他所有话充耳不闻,“骗我,嗯?”
方斐保持拒绝的姿态,不再挣扎,却偏过头一动不动。
他几乎没这么抗拒过接触,杨远意心里隐有不快,更多的是失落和担心。本能告诉他不能放手,可杨远意也说不出别的挽留的话。
“上去。”杨远意要推他,“现在就跟我回家!”
“那不是我家。”方斐突然提高音量,“我在平京没有’家‘!”
杨远意猛地松开他:“你今天怎么了?”
情绪堆到最顶,临近沸点的血液反而凉了半截,方斐被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刺得后背一阵冷汗。迎上杨远意的目光,方斐不知还能如何控制表情:“我怎么了?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不行吗?”
“那你直说啊,为什么要骗我?”
方斐嘴唇微动,忍住了那句“我不想见你”。
心里仍然有所保留,害怕一路滑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他久不说话,杨远意的怒意也有所平静了。
将方斐困在双臂间,他是质问的语气:“我开会到一半看见你杀青的消息赶紧去问刘啸怎么回事,他说你离开东河了。不确定你是不是直接回平京,我联系唐澳,她跟我打太极,还说你打算回家去——你租了房子,从来没打算告诉我,对不对?”
“……”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方斐说完,诧异于他会对杨远意无情。
对方脸色变了变:“猜到了,所以我才扔下工作立刻来机场,只想能不能堵住你。如果不是这班飞机,我就在这儿等,等到你为止;如果今天等不到……”
如果今天等不到你——
杨远意差点脱口而出:那我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方斐也会离开他。
恐怖的强烈的预感驱使他闭嘴。
“先回去,好不好?”杨远意几乎在求他。
方斐脑袋深处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自己的话只会本能抗拒。
“我不跟你走。”
“阿斐?”
杨远意的眉心轻轻地一皱,表情悲伤。
但钳制他的手并不松,方斐怀疑腕骨已经被掐出淤青了。
他平时最会因为一丁点疼痛装娇气,也常被情趣似的折磨弄得支持不住一边流眼泪一边求杨远意不要放开,但现在骨头好像快裂开,方斐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离得足够近,停车场的照明效果不好。
方斐直视那双灰蓝的眼睛,然后从里面看见了两个倒影。
隐山寺的桂花还没开,但他莫名地闻到了香味,阻挠事态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阿斐,别这样。”杨远意从未用可怜的语气跟他对话,“你怎么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跟我走了?”
“……”
“我们回家再说,行不行?”
第四十章 两败俱伤
车载蓝牙连着杨远意的手机,发动机转起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播放一首俄语歌。
杨远意瞥过屏幕,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把音乐暂停。他和方斐之间岌岌可危,降至冰点的沉默会把两个人都逼疯,有些声响总会好一些。
虽然这时气氛还算平和,但方斐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就能治愈的。他尽力了,还是做不到自我麻痹。
翻看杨远意少年时代的照片那会儿,方斐评价他现在比以前更像混血儿,以前发色接近黑,二十年后却明显是天然的棕色,轮廓也更深。杨远意赞同,表示可能以后越来越像外国人的轮廓,比如他父亲现在。
那时方斐趴在他腿上,偶尔吻一下裸露的皮肤:“你会说俄语吗?”
“会一些基本用语。”杨远意抚摸他的头发,“我奶奶不说中文,小时候爸爸和她聊天就是用俄语。不过她走的时候我还小,没有学很多。”
“比如?”方斐想象着他的弹舌音。
杨远意稍微停顿,似乎在贫瘠词库中挑选,随后迅速地说了一个短句。
“я тебя люблю?”
几个音节互相黏着,方斐没来得及听清,疑惑地“嗯”了声:“什么意思?”
杨远意带着一丝暧昧笑容,平静地告诉他:
“是’再见‘。”
外来词语对方斐而言都差不多,这时坐在车里听着调子悲凉的歌,方斐开始怀疑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忍不住猜杨远意到底哪些是真的。
如果杨远意没有说“在一起吧阿斐”,方斐可以是一个卑微的情人,也可以当乖顺的宠物,因为他对这段感情不会有期待。
可是现在,方斐无法忍受杨远意对他的好来自于另一个虚无的影子。
如果杨远意不能解释,他一定会走。
车身在又一次颠簸后停下,杨远意拉起手刹,却没有急着打开锁,音乐骤然关闭后,车内一片死寂。
但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耳畔“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带着烟草烧灼感的气息靠近,后调有柑橘的酸。这支香水是他夏天的时候送给杨远意的,刚擦上去那股烟的味道仿佛冷与热的交汇,美妙得不可思议。对方也喜欢,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用。
暖热吐息拂过耳垂,杨远意想吻他。
但就在即将接触的前一刻,方斐往旁边侧过脸躲开了未成型的亲近。
四十分钟的车程并不足够让坚冰融化,他没看见杨远意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至少方斐很少像这样直白拒绝他。
察觉到这一点,男人放弃似的坐回驾驶座,习惯性地摸烟盒,然后想起自己又开始了新一轮戒烟,什么也没找到。
焦躁不安,杨远意说话也有点冲:“现在这么讨厌我了?”
“只是很意外。”方斐备受煎熬,再没了掩饰自己的意思,把乖巧温顺都扔到一边,“杨导这么忙,还有空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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