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哭也哭得没声没息,呼吸正常,一点不影响他说话。但方斐鼻尖微红,眼睛有点肿,不知已在他没看见的时候流了多少泪。
合作会破裂,恋爱会分手。
十岁的年龄差距不是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平等也不一定真实存在。
“喊停”,像把一把刀放入方斐掌心,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地结束这段关系,他就再也不必反复拉扯。
刀子最终没舍得落下。
角力总该有输赢,这天他们好像都是输家。
杨远意让渡了主动权,他选择妥协。
他已经把底线全盘告知,杨远意再欺骗,或者隐瞒,他不会有下一次软弱了。
呼吸频率放缓,察觉到方斐紧绷神经终于缓和,杨远意先是低头轻轻咬他的指尖,单手撑住座椅,倾身向前,吻掉了方斐的眼泪。
“别哭。”
第四一章 红色的琉璃
两人在地下车库里呆了很久,方斐好像用光了迄今为止积攒的感情,发泄般地没声没息地哭。
最后快喘不上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劲地重复:“你不能再骗我,我又没不许你干这个不许你干那个,为什么你去见谁还要躲着我?你不能一边说我是特别的,一边把我和她们同样对待……没有下次了杨远意……我不会再、再原谅你了!”
杨远意认真地哄,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头发。
他的任性充满孩子气并不令杨远意反感,只有心疼。
如果和俞诺有关,那他不见俞诺就可以了吧?
就像那个台海的夜晚,方斐第一次因为曹歆然的绯闻莫名地心情低落,那他可以换掉曹歆然,方斐看不见就不难受了。
杨远意面面俱到,但在感情上错估了自己,他只照顾方斐,却没想过他究竟做了什么方斐才会安全感急速跌落。
等方斐情绪稳定后同意和他回家时已经入夜。
杨远意下厨,给食欲不振好一段时间的方斐煮了碗馄饨,海鲜馅儿的,皮薄个大,唤起了方斐的胃口。他不提刚才的所有,默默地把汤都喝光了。
当晚方斐没和杨远意一起睡,而是自己搬进了次卧面朝墙壁闭起眼。
但意料之中,他压力太大或者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会失眠。方斐在一片黑暗中听自己的呼吸,把羊从1数到了579反而更睡不着,有点想起床,又累得无法动弹。
不知到了几点,方斐在极度清醒的疲惫中差点眩晕,听见了门锁被悄声打开的动静。
他后背不自觉地挺直片刻,然后就感觉有谁在身边坐下了,赶紧装睡,故意把呼吸拖成有节奏的又长又缓。
手指克制地碰过头发,接着收回去。
这个房间里不会有第三个人,方斐在心里叹了口气,祈祷他快走。
但杨远意这次似乎不能洞悉他的想法——或者知道了却拒绝执行——他一直坐在原处,重心向左微微偏过去,手放在方斐后脑边上。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装睡说不定又要聊些奇怪洞悉,他也不想在心结尚未痊愈时跟杨远意做 爱,尽管后者可能让他们重归于好。
方斐装睡装得越发认真,偶尔动两下,仿佛梦中也不安宁,以为这样能让杨远意发现他“快醒了”于是离开,但对方非但没走,还掖紧了他的被子轻轻拍几下。
干脆放弃挣扎,随他去。
思绪一旦涤荡得简单后反而帮助方斐入眠,只是指尖和鼻腔又酸又胀的感觉持续到了第二天醒来。
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方斐自然也没察觉杨远意离开。他自闭地又躺了会儿,终于认命重要面对争吵后第二天的男朋友。
这么一看,还不如只当情人。
方斐头疼地想,他只当“男朋友”的身份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站在对方身边依赖他,却没发现它会带来更多束缚。
走出房间转了一圈,杨远意在书房看电脑,不时用一张纸记录只言片语。
“早。”他对方斐说,头也不抬。
“……早。”方斐回了一句,目光乱糟糟地四处跳跃。
宽大实木书桌厚得过于沉重,铅灰色电脑,黑陶花瓶,两三支雪柳绽放出细小白花,将书房衬托得越发冷酷。
杨远意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大约是新配的,本就偏硬的脸部线条越发如刀刻般凌厉了。
场景和记忆中有所出入,方斐看了一圈,后知后觉:摆在桌面五颜六色的、井井有条的相框中间缺了一块。
他把那张有俞诺的照片收了起来。
多少感受到杨远意是用心的,方斐也不太想跟他继续掰开了揉碎了算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博弈,想:“那就这样吧。”
反正下不为例了,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事。
窗户拉开了点,让阳光全都照进房间。
天气真好,阴霾无迹可寻。
方斐靠近杨远意,俯身从宽大椅背的后面抱住他,脑袋埋在杨远意肩上。
头发被揉了揉,杨远意顺势捏一把他的耳朵:“嗯?”
“头晕。”方斐瓮声瓮气地说。
“低血糖吧?锅里留了粥,洗漱完去喝一点。”
“嗯。”
方斐直起身,作势要走,却趁杨远意不注意勾掉他的眼镜:“这是什么?”
“诶……?”
“你怎么也开始戴眼镜了?”方斐说着就把银丝边眼镜往鼻梁架,他有轻度近视,想以此探测杨远意的度数但完全没想到,“哎……这个……”
欣赏着方斐意外的表情,杨远意笑起来:“所以我年纪大了啊,不仅感情脆弱,视力也开始退化了。你昨晚那出再来个两三次,我可能就要急火攻心了。”
“别闹。”方斐皱起眉。
杨远意从他脸上读到担忧,解释:“远视,十几岁就这样,没事的。”
无法分辨真假,他明明记得杨远意以前从来不戴眼镜。想起方适平也是四十岁以后抱怨着开始有老花,看手机时皱着眉拿得很远……
岁月好似一夜之间在杨远意的眉眼间留下了烙印,让人难过。
他们到底差了十岁。
杨远意一直走在前面,他会追不上。
争执在时光面前也不值一提,方斐慢半拍“哦”了一声,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也想不出体面的回应。视线乱飞,最终落在杨远意左腕那串琉璃珠上,红色衬托他略苍白的肤色,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目光太专注,引起了杨远意的注意,他低下头看了看:“怎么了?”
方斐眼底映着那抹红:“这是谁给你的?”
因为琉璃串与杨远意太格格不入,总觉得有另外的纪念意义方斐早看不顺眼了。
“没谁,随便买的。”杨远意说。
“那你送给我。”方斐问,像主动挑衅,“送不送?”
曾经若即若离时杨远意问要不要脱下来给他玩,方斐拒绝,怕杨远意只随口一说而自己当了真,会败掉杨远意对他的好感。
可他现在不怕了。
杨远意笑笑,没任何犹豫地除下,牵过他一只手给方斐戴好。
琉璃还残留杨远意的体温,方斐低头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某个小疙瘩随着这动作不复存在。他知道杨远意喜欢这个,不然也不会一直戴。
但物品就是物品,不管它有没有纪念意义杨远意确实更在乎他。
“开心啦?”杨远意偏过头,自下而上观察方斐,“一天一夜,可算见你笑了。”
方斐一愣,才发现无知觉地扬起了嘴角。
杨远意抬手揉揉那颗美人痣:“今天要去公司吗?”
说到这儿,方斐想起正事:“哦对,去的,唐澳姐说谈工作。”
“好的。”
“那我差不多走了。”跟他道别后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方斐犹豫片刻依然回过头,“晚上没安排你就等我吃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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