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我们商导骨相好不好?”
“……”麦琪的化妆刷忠实地停顿了一瞬,听到柯屿很轻地笑了半声,忍住了,重又回到从容安然的模样。
因为合作了无数次,都很熟了,麦琪无辜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商导骨相也好,”麦琪无奈地说,“也是耐老的长相。”
聂锦华真是个能拱火找事儿的,“嘶,”他摸了摸下巴,“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好奇了。”
商陆推开门进来时,屋子里赫然爆发出一阵起哄,聂锦华指着他:“你看,这不就来了!”
他怔了一下,半笑着问:“怎么了?”
柯屿从镜子里看他,他今天穿的白衬衫是之前他送的,不像商陆自己的私服那么时尚凌厉,实木纹的扣子反而看着很温润。他穿得也随意,扣子解到了脖颈之下,长袖松垮地挽了两挽,下身一条浅灰色长裤,被同色系的皮带束在腰间——整个人看着都好说话了许多。
柯屿默默地反思,莫不是今天穿了这件衬衫,才给了他们造反起哄的勇气?
“刚跟柯老师打了个赌。”聂锦华开始跑火车,一边拚命给柯屿打眼色。
柯屿:“……”
看来他现在画了半个老年妆,也看上去很好说话,……给了聂锦华拉拢搞事的勇气。
商陆走入化妆间内,先从镜子里看了眼柯屿,问:“什么赌?”
应隐快笑死了,柯屿脸上没表情,却是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你还问。
快别问了。
麦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抓着刷柄的手都要抖了。
苍天啊!她为什么要多嘴!
她会不会成为华语电影界第一个因为给导演化丑妆而被封杀的!
聂锦华环视一圈,严肃、正经、宛如一个荷官开牌般认真地宣布:“赌你也画个老年妆,看你们两个谁老了更帅。”
商陆:“……”
看向柯屿的目光简直痛心疾首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柯屿垂首扶了下额。
“肯定他帅。”商陆终结赌局,“谁输了?”
“柯老师输了。”
商陆:“?”
“他赌你更帅。”
柯屿只好说:“他们逼我的。”
“赌注是什么?”
柯屿认命地说:“输了的人做一百个俯卧撑,发微博。”
商陆:“……………………”
“打住——”聂锦华制止住他改口的念头,“我们谁说了都不算,就得画上,看一看,比一比,才好投票,大家说对吧!”
套下在这儿呢,此起彼伏地都说:“对!”
“那什么,”商陆咳嗽一声,“我忙。”扭头就要出去。
斯蒂芬也来凑热闹,与翻译一同在门口堵住了,哈哈笑着说:“你忙什么?不是说下午没事了吗?”
“哎!没错!”聂锦华带头鼓掌,“斯蒂芬老师七十三了,货真价实是真帅!”
商陆只手扶着门框,无可奈何地垂首笑了一声,由他们去了:“行,画吧。”
麦琪脱不开手,反倒是身旁观摩的两个徒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麦琪只好硬着头皮吩咐:“去吧,拿商导练练手……仔细点!”
商陆温和地一笑:“别紧张。”
两徒弟:“……”
好可怕!
赌局好玩,但化妆过程漫长而磨人,进入状态以后也没人说笑了,看热闹的也看累了,都出去找地方午休起来,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在化妆的数人,和一个忙着打游戏的应隐。连拍花絮的摄影师都猫地上打起盹来。
商陆就没化过这么长时间的妆,看差不多得了就问:“好了吗?”
化妆小徒弟:“……还早。”
柯屿在手机上看别人拉片,通知栏弹出一条微信:“要不然你还是去做一百个俯卧撑吧。”
柯屿:“不要。”
两人在化妆师眼皮子底下一来一回,商陆投降:“算了,我舍不得。”
柯屿勾了下唇,“骗你的,没打赌,他们问我想不想看,我说想。”
真相大白,商陆顿时就想起身,但扶着扶手的手微用力,身体将起未起之时,人却又沉坐了回去。
知道是柯屿想看了之后,反而还更有耐心、更坐得住一些了。
画好妆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柯屿是镜头妆,用时更久,商陆脸上就是普通的老年妆,因此要快一些。麦琪的团队是业内顶级,就算是小徒弟,手法也没有破绽,几乎如同易容。商陆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人,但那分明又是他。
“别看了。”他忽然改变主意,站起后背过身去,“就这样。”
“那你不看我的定妆了?”
商陆的喉结咽动:“卸完妆再看。”
“你好不公平啊,”柯屿笑了一息,“你就可以看我,我不能看你?”
应隐放下手机,默声看他们交谈,目光与麦琪的对上,她挥了挥手,脸朝门口一撇,意思是让他们出去。
“我出去洗个手。”麦琪顺其自然说,带走两个小徒弟。
应隐没出声,悄然地也跟着出去了。在妥帖地带上门之前,她再度往门内看了一眼。
其实Maggi说得对,骨相好的人,就算是七老八十了,也还是出众的。只是不能用“帅”。年轻的男人尚能用“帅”形容,老了,有了岁月的沉淀,“帅”就显得浅薄了。
应当说,是英俊且风度的。
门发出轻掩的动静,柯屿向他走了两步。
“别过来。”商陆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被你看到老的准备。”
“什么?”柯屿故作讶然且失望,“原来你不打算跟我白头到老。”
商陆:“……”
这人怎么这么会曲解!
最终是柯屿出了一个主意,一起闭上眼,一起面对面,一起睁开眼。
商陆不知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柯屿已经将他画完妆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千万眼。
如果他们有领养孩子,他会说,商陆年轻时很英俊,英俊且矜贵。
也许孩子们会托着下巴说,真的吗,好想看一眼啊。
有许多的花絮、颁奖礼与采访留存,那里面,他们永远年轻,风采卓然,不曾褪色。
会有新的成绩覆盖于他们之上,会有新的故事增色于光影之中,只是人们回首时,永远会把“柯屿”的名字和“商陆”放在一起,说一句,他们真是天作之合啊。
“但是电影里的怎么比得上真的呢?爷爷一定偷偷做着梦回到过去吧!”
其实,他亦无从想像,无从做梦。
他的笑容会顿住吗?那些业已消失的时光,会在别人的回忆里流淌,而他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再也无法忆起那些画面。
他会一帧一帧地忘记曾年轻过的商陆。
他会遗憾,伤心,为此痛苦吗?
柯屿想,或许是不会的。
因为经历过的事物不需要想像,一直拥有着的岁月也不需要回忆。
在倒数三三一之前,他如此深深地、认真地看着商陆。
似乎……真的可以看到那一天。
过去他想像不出的,在这一眼里似乎可以看到了。
看到那一天,夕阳照在半山的长椅上,遥远的海滨上孩童嬉戏,商陆手中的电影画报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而他在给咖啡加奶,旁边放着一碟新烤出的曲奇饼,谁知道呢,也许玛德琳蛋糕也可以。商陆鼻子上架着的金色眼镜已经涨了些度数,但他的目光依然专注且深沉。
电影和柯屿,都好好地陪他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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