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转过海边的大桥,向商邵自己的住宅驶去。他扶着方向盘,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他一想到你跟柯屿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商陆回忆这两天商檠业的脸色,自信地说:“他不知道我跟柯屿的进展,以为我们只是回归到了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满欧洲地追?”
商陆纠正他:“没有满欧洲。”
“即将满欧洲。”商邵拿出看报表的严谨。
“是为了工作。”
“好好好,”商邵对这个弟弟向来没办法,宠溺又疲惫地轻笑着叹了口气:“是为了工作,绝不是为了追人。”
“是他追我。”商陆再次纠正他,用轻描淡写但隐含臭屁的语气。
柯屿正在台灯下看书,闻言瞥了他一眼。
商邵夸他:“真厉害,不枉你看了两年的心理——”
商陆打断他,声音有点紧绷:“你到家了吗?”问话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下柯屿,见他穿着睡衣,整个人很松弛地陷在沙发椅中,目光专注而手中又翻过一页,心里便浸满了柔软。他知道这样的距离,柯屿决不至于听到商邵的话,但那种条件反射式的戒备还是控制了他。
是的,他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商邵听出了他的紧张,“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跟柯屿在一起。”车子已经驶上坡道,豪华公寓静谧在深蓝的黎明中,只有一间屋子是亮着灯的,那是他的家,他的卧室。于莎莎在等他,商邵的心里如此刻的商陆一样,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彼此都沉浸在温柔和愧疚中。
商陆对兄妹都无隐瞒,坦然地“嗯”了一声。
“过夜?”商邵话里有话地问,充满揶揄。
商陆笑了一声:“你有空在这里跟我八卦,不如回去陪女朋友。”
“是老婆。”商邵改正他的措辞,声音放轻,“你未来要叫大嫂的。”
挂断电话,商邵驶入停车位泊好车,电梯眨眼而至,他开门的动静可谓轻手轻脚。于莎莎伏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本律师界的权威期刊,眼镜在鼻梁上歪向一侧。商邵看得好笑,温柔地从她脸上取下眼镜,这个动作惊醒了于莎莎:“你回来了?”
商邵心里充满愧疚:“下次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没想等这么久,自己睡着了,”于莎莎宽慰他,“爸爸会不会心疼你?这么晚下班,他该知道的吧?”
商邵没有邀功的想法,边脱西装边和于莎莎接了个吻:“这都是我份内的事,忙到这么晚下班反而是无能的表现。”
于莎莎撅起嘴,很可爱地蹙了蹙鼻子:“但愿爸爸知道你这么严以律己。”
“他知道。”
“他知道,还对你这么严格。”
商邵知道她内心担忧商檠业对这段婚姻的态度,“爸爸其实只是看着吓人,他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典型,你看他对陆陆,很少有好脸色,其实什么电影、颁奖礼都一点不落地第一时间跟着,交际场上聊起来,也很以陆陆为傲,他其实真的很喜欢陆陆。你知道吗,陆陆特别小的时候就确立了志向,大概是去法国的十四五岁,他那时候就决定要拍电影,爸爸差点把他腿打断。”
于莎莎说了句“Jesus”,依偎着商邵撒娇:“这就是你们的封建制家长作风。”
她撒娇不是那种软绵绵黏糊糊的,因为整个人都很阳光爽朗,所以撒起娇来也很清爽,更令商邵心动。
“听我说完,”商邵在她唇上点了一下,“爸爸是反对的阵仗很大,但根本坚持不到最后。他要是真想反对,有的是办法,怎么还有陆陆的今天?再好像陆陆和柯屿,爸爸也没有反对——”
于莎莎圆瞪着眼睛看着商邵:“陆陆……和柯屿?”
商邵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对于莎莎原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之所以一直没说,是因为看商陆有抗拒公开的意思。
“太晚了,先睡觉吧。”他摸了摸于莎莎的头发,“不聊这件事。”
香港的灯关了,柏林的灯还亮着。
柯屿又翻过一页书,“你大哥这么晚才下班?”
商陆过去抱住他:“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但他习惯了亲力亲为,商檠业经常就这一点批评他。”
柯屿坐得好好的,硬是被商陆捞进怀里圈着,他看书,商陆也跟着看,没头没尾的,眼睛过了脑子没过,鼻尖嗅闻的都是柯屿身上的橘调香味,他心猿意马,当然就对柯屿的全神贯注有意见,“看这么认真,考研呢?”
“本人保送全日制硕士,谢谢。”
商陆亲他耳垂和耳后颈侧敏感柔嫩的皮肤,柯屿被他亲得浑身泛起酥痒,“你、……别亲了!”
商陆从他手里抽走书,啪地单手合上,“预支点非炮友的权利。”
柯屿:“……”他招架不住,一边纵容商陆的为非作歹,一边半真半假地问:“要是我真的还想念书,你觉得呢?”
吻停了下来,商陆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斯黛拉跟你提了?”
柯屿觉得他的敏锐简直恐怖,“她不收,但可以给我写推荐信,全世界大学的戏剧表演相关专业,只要我想,她都可以帮我引荐。”
“如果是表演的话,你不需要学这些,片场和剧本能交给你的,远比书里和课堂上的多。”
柯屿点点头:“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将来……”他顿了顿,“想从事表演教学。”可能有点异想天开,他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吧,出道前我是老师。”
只是凭借体验派的天赋尽情地演着,他当然能演一辈子,但心底仍然有一种渴望时时冲击着他,让他想要吸收那些系统的理论体系,将自己反复实践的表演经验输出为一种更有参考价值的理论和方法论。
这样,纪允问他一些问题时,他也不至于只能说一句“多看、多体悟,凭生命经验所给予你的意识冲动”,把纪允听得又是「?」又是「……」,最后只能郁闷地说:“老师,你的表演好玄学。”
“真的想听我的意见?”
“嗯。”
“你离开片场去课堂,是一种浪费。”商陆毫不留情地批评他,“相信我,戏剧表演理论需要奉献一生去钻研,如果你只是将前人的方法论教给那些刚参加完艺考一心一意只想赚钱的学生,这种工作不需要你做,留给那些毫无天赋灵气的人去从事就好,我说得很严厉,但你要明白,”商陆一字一句,笃定慎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天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使命,你有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天赋,就要有被这天赋绑架一生、贡献一生的觉悟。”
柯屿怔住,在商陆这种近似指责的气场中甚至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柯屿,我希望你能正视到,你的表演天赋,是千万人难遇的,也许有的人有,但他没有机遇实现,甚至都没有机遇发现,你发现了、有机会实现,这就是你的际遇,也是你的使命,当老师教书育人很伟大,但那不是你的人生,不是你的宿命,一个演员的生命长度有限,正视你的天赋、珍视你的天赋,在镜头前永远不要松懈,永远不要说,我在影史上留下这些作品就够了。不够,明白吗?留下你所有的天才和汗水,历史会记住你。”
“我……”柯屿完全呆滞,“我有这么珍贵吗?”
“没这么珍贵也要珍视,有几分珍贵就努力几分,难道你不是顶尖的天才你就不努力了?”商陆反问他,像个严师。
柯屿果然像被老师无情鞭笞的学生,懵懂中似乎醍醐灌顶,又觉得好像被忽悠了,“努力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商陆,顺便同情了一下纪允。
意识在火花中倏然一闪,他想起商陆满墙的书,想起商陆大学时从未停止的采风、思考、记录和阅读,想起他在片场每一个无眠的大夜,想起他精益求精让全剧组都怨声载道如魔鬼般的「再来一条」,想起他写剧本画分镜的夙兴夜寐,想起他做剪辑时的不眠不休的,想起他每一次聊起电影时,那种笃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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