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知道你刚才原本想说什么。”柯屿怕他不信,“说了我就走。”
“很重要吗?”商陆略微不耐烦,微讽勾起的唇始终没放下。
“很重要。”就是有直觉。
“我说的是汤野。”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瞬间有点不自在,好像在打听他的感情生活,甚至有了一层窥伺的卑鄙感。商陆马上低咳一声,把脸和目光一起瞥开,“你别误会,我对你们之间的交往没兴趣。”
柯屿结结实实地愣住。
商陆半天没听到回答,忍不住拧着眉又把脸转了回来,凶巴巴地说:“喂,是你一定要我问的。”
“他……”柯屿垂下眼眸,敛去唇角上翘的笑意:“这个么……”卖起了关子。
商陆心跳如鼓擂,等不下去了,扭头甩下一句:“我没兴趣!”
“——我跟他没关系!”
三十二层的中空花园,夜色浓郁,不知道哪来一声云雀啼啾,不是春天,但叫声好像堪破了春光。
商陆的背影蓦然停住,过了两秒,他攥紧了拳,因为太过不敢置信,他的心尖狂跳,连嗓音都哑了:“你说什么?”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花园里还有别人在打电话,柯屿走近他:“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要不然,你别离我这么远,我们可以声音轻一点。”
商陆:“……你别讲得——”因为恼怒拔高的音量自觉降低,咬牙切齿地说:“——这么暧昧。”
“顶楼有一家星空酒吧,你知道吗?”
“知道。”
“我清场了。”柯屿扬起一张黑卡:“你要是有时间,不介意,我们可以走VIP。”
商陆:“……”
柯屿见他没应,掩饰好自己的低落,很随和地说:“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通知他们。”他摸出手机,给酒吧公关经理发短信:“反正你问完了,我刚才说听你说完就走,你好像对我的信誉很有意见,”他打下一行字发送,说,“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讲信用的人,……我现在就走。”
他在欲擒故纵。
商陆冷静地想,技巧拙劣。
没用。别妄想有用。
柯屿收起手机,对他笑了笑:“你误会谁都行,不要误会我和他,我会委屈。”
委屈?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委屈的?「委屈」两个字像一个切实存在的开关,莫名就松动了商陆一直强硬封闭的情感闸口。柯屿如果委屈的话,那他呢?看着照片陷入自我怀疑的他,看着南山岛上他们形影亲密陷入痛苦和否定一切的他,看着他留下的油画、高定和高空坠落的戒指、只能去太平洋上放逐自我的他,……难道就不委屈吗?
商陆忍下一切控诉的强烈冲动,“我不想跟你比惨。”
柯屿目光温和神情沉静地看着他:“我知道,商陆,你的委屈比我多,比我多很多很多。”
在他简单的话语里,商陆倏然鼻尖一酸,他猛地背过身,咬牙坚持的侧脸绷如石刻:“你别想多了。”
“我明天就离开中国了,之后半年可能很难有空回来。”柯屿脚步很轻地靠近他,鼻尖不必多用力,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你的微信号里有一条好友申请,是我,不要急着拒绝我,放着就好,好吗?等你不那么痛恨我的时候,就通过我。我想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他真的走了,不是欲擒故纵。
柯屿握住沾上夜露微潮的门把手,最后停顿了一秒钟,用力推开。音乐、冷气和那些旋转着的礼服裙摆在眼前绽放,像极了他们再度相遇的那一场宴会。
那时候他忙着躲,他却也没有急着追,他拉得应隐趔趄,两人出尽了洋相,他就站在人群中,那垂眸的一瞥冲满了漫不经心的笑意,故事的开头写满了阴错阳差,是版权纠纷,是彼此欺瞒,本应法庭对峙,再不济,也是从此陌路,这样看来,他爱上他,他爱上他,都是美丽的奇迹。
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商陆看着柯屿从夜色的花园步入明亮澄黄的大厅中央,他与那么多人微笑致意,脚步却不曾为谁停留,只是一个人从从容容地穿过了这样令普通人感到迷失、感到压力的名利场,来时独自,离去亦孤身。
商陆没来由生出一丝恐慌。
他真的走了,不是他以为的欲擒故纵。他心高气傲的拒绝,拒绝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他没听到那一句挽留,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脚步蓦然追了出去。
只是柯屿不知道是从哪部电梯离开的,这里光VIP梯就有四台,等他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追到电梯间,这里空无一人,只剩中央空调的送风口不知疲倦地吹着。
身影调转,上行键骤然亮起,电梯启动,不知道从哪一层的地方直降而下。
门开了,轿厢比镜子还明亮,照出了商陆英俊高大的身影。
他沉稳坚毅地走入电梯。
顶楼是一百二十八楼。
这样高的楼层是无法做露天空间的,高空狂风将会席卷一切浪漫,纵然如此,巨大的环形透明观景落地窗也足够年轻人趋之若鹜。
只是今夜很安静。
“柯先生,您的朋友还没有来吗?”公关经理问。他刚才收到了柯屿的短信,说是会晚一点再过来。
这样的地方,灯光总是很昏暗,东点一盏小灯,西点一盏小灯,仿佛深谙这个道理,那就是世上的暧昧大抵经不起太亮堂的灯光,那会把彼此的仓皇、意图和拘束照得无所遁形。
柯屿笑了笑:“他有事,今天就不过来了。”
公关心里很遗憾。他还想等他心情好的时候,请他合影留恋,以便把酒吧的知名度更高地推介出去。但他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了,因为柯屿的面容看上去很苍白,笑容虽然和电影里看到的一样,但总好像下一秒就会走神出去。
正中的舞台上,放着乐器。
那是晚上驻场乐队的,他们也许是等得太久,所以去后台休息了。
公关经理看着他走上矮矮的一级台阶,经过了话筒架、穿过斜放着的电吉他、越过凌乱的黑色电线,躬身拣起一把贝斯。
舞台灯亮着,好亮。
他挎好肩带,手指轻拨,琴弦下流出一串低沉的音符。贝斯就是这样的乐器,永远只在它低频的舒适区,永恒而无聊地帮架子鼓和电吉他垫着音,耳朵很难去追逐它的存在,因为它一点也不耀耳。
公关经理认真听着,没有注意到玄关的暗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这是您拿奖的那部短片的配乐吧?”
柯屿“嗯”了一声,“你看过吗?”
“没有,”公关经理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对我来说有点太艺术了,不过这个旋律很好听,有段时间比那个电影还火。”
“是吗。”柯屿始终低垂着头,指法生疏了,第一遍弹得磕磕绊绊。
三十万的曲子,他骗他三百,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微笑。
旋律第二次重复起,这一次流畅了许多,公关经理不再攀谈,两手交叠在身前,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弹着。
舞台灯很明亮地笼罩着他,低频的旋律恒定而无聊。第一次看他弹贝斯时,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性感。很厌世,有点不耐烦,肢体里写满了百无聊赖,但双眸仍然专注。商陆当时想,他很矛盾,也善于掩饰,要看透他,不能看他的肢体、不能看他的姿态、亦不能只听他的话语——要看眼睛。
柯屿,有一双世界上最适合演电影的眼睛。
他其实很少弹乐器,对剧本陷入疑问时,才会抱起弹一会儿。商陆总幻觉这是自己第二次看他。他垂着眸,贝斯抱在怀里,连肢体姿态都失去了骗人的能力。他的难过无处遁形。
空落了两年的怀抱蛮不讲理地生出了拥抱他的渴望。但商陆知道不可以,最起码,不是双方情绪都到达顶点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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