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面前,宣怀抿就一脸不耐烦地问:「怎么这会子才来?我几乎就要走了。」
宣怀风说:「对不起,汽车到了城门,刚巧……」
不等他说完,宣怀抿就拦住他的话头,说:「好了,没工夫听那些。总之我倒楣,等了大半天,进去再说。」
宣怀风跟他进了包厢。
一进门,就瞧见一个打扮得很得体精致的女孩子,在座位上站起来,脸颊微红地打量着他。
宣怀抿对她说:「你傻站着干什么?不是说和他在舒燕阁见过一面吗?难道忘了他的样子?」
小飞燕这才说:「记得的,这是宣副官。」
朝着宣怀风微微一笑。
宣怀抿说:「我这位二哥,就是一位及时雨宋江之流的人物,很是怜香惜玉。唯恐展司令卖了你去见不得人的地方,愿意出钱赎你回去。你愿不愿意?」
小飞燕又把眼睛往宣怀风身上一转。
宣怀风不料宣怀抿当着人家女孩子的面,话说得如此透彻,倒有些赧然,对着小飞燕轻轻点头,问:「你这一阵,过得还好?有人很念着你,时时问你的平安呢。」
那个「有人」,指的自然是舒燕阁那位颇有义气的梨花姑娘。
小飞燕却似乎会错了意,瞅着宣怀风的目光多了一丝羞涩,娇憨地笑了笑,说:「我过得很好,托你的福。宣副官,你是一个好人,我知道你赎了我去,会对我好的。」
宣怀风知道自己说了让人误会的话,更是大窘,也不能分辩,只好微笑。
幸亏宣怀抿拉开了话题,问宣怀风,「二哥,我答应做的,已经做了。这会儿人就在你跟前。不过,亲兄弟,明算帐。小飞燕赎身的银钱,你可不能短我的。」
宣怀风忙道:「自然,我不能叫你为了我担风险。」
宣怀抿说:「那你带了多少钱来。我为了争这个差事,是下了保证书的,总要带回至少一万块钱,才能交代。」
宣怀风顿时一怔。
宋壬原不知道宣怀风来番菜馆的目的,进了包厢,听了几句,才大概明白个意思。
他是和展露昭打过一架的,自然知道宣副官的三弟,就是展露昭的副官。见到宣怀抿,已经起了警惕,开始还想着人家兄弟说话,不宜插嘴,到现在听见宣怀抿开出一万块的天价,便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就说:「宣副官,这价钱不对头。硬是要不得!」
宣怀抿见他插话,不屑地瞅瞅他,假笑着问:「价钱怎么不对头?你们不出门,不晓得外头的事。这几个月,钱贱得都不像钱了,济南不是受到敌军空袭吗,许多物资运输跟不上,到处物价飞涨。富人们都往首都逃难来了,花钱的人多了,东西反而少了。一毛钱的白菜,现在一块钱都未必能买到。何况是买一个漂漂亮亮养出来的好姑娘?要是这个价钱要不得,也无妨,大不了我把人带回去吧。」
宋壬又要瞪眼睛。
宣怀风忙止着宋壬,说:「这里头的事你不明白,不要说了。」
小飞燕也看出这金钱上面的问题,小脸胀红了,说:「宣副官,你不要为难。我这样不懂事的笨人,你上别处去,一抓一大把。钱白花在我身上,没意思。」
宣怀风说:「不。我帮你赎身,是诚心诚意的,并没有犹豫的地方。只是数额方面,估算不足,现钞带得不够,我很惭愧。」
宋壬被宣怀风阻止,又见着小飞燕,年轻轻的姑娘家很困窘可怜,无法再说下去,只能闭了嘴。
宣怀抿问:「你带了多少?」
宣怀风在口袋里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现钞,说:「六千块。」
这次过来给小飞燕赎身,他早猜到要花钱,出门之前,已经把几个月的薪金都领空了,他没有做过给女子赎身的事,连个衡量的标准也没有,想着多带一点总是好的,还向帐房预支了两个月的薪金。
原以为有六千块,总应该够的。
谁知不然。
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标上世俗的价钱呢?
这给小飞燕赎身的海口,也是自己向宣怀抿夸下的。
宣怀抿把那叠钞票放在手上,很不在乎地用拇指抿了抿,只扬起唇笑笑。
宣怀风说:「我在海关衙门里做了一阵事情,薪金都在这里了。」
宣怀抿露出惊讶的脸,问:「那位白总长,不给你钱花吗?」
宣怀风说:「怎么不给?我每个月的薪金,已经很高了。」
宣怀抿说:「薪金是薪金,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他难道就没给你支票本子?若是这样,那一位也太不重视你了。」
宣怀风脸颊微微一热。
白雪岚是提过给他在银行开个户头,弄个支票本子,可他又不是常常要花钱的人,当时就拒绝了。
只是这些两人之间的事,无须向别人去说。
宣怀风想了想,打着商量道:「不如这样,你再等我一等,我这就坐汽车回去,向帐房预支四千,拿过来给你,你看怎么样?」
小飞燕垂着手,在一旁腼腆地听着,这时候说:「宣副官,你真是好心。可是为着我,实在不值得的。」
宣怀抿呵地一笑,说:「二哥,你也把我看得太不堪了。这四千块钱,难道我还怕你亏了我?只要你写一张四千块的欠条,这事就算办成了。」
宣怀风还未说话,宋壬眉头又皱了,张口说:「宣三爷,这话不地道。一般朋友上头,还留点情面呢,何况宣副官是你哥哥。他的为人,你难道信不过?就这么几千块钱的事,逼着自己亲哥哥打欠条,说出去,你脸上也不光彩,是不是?」
他个头大,中气足,嗓门大,就算不用力吼,说出话来也是梆梆响的,很有一种让人觉得难以抵挡的魄力。
宣怀抿跟着展露昭做一本万利的生意,眼界也大了,寻常几千块钱,哪里放在眼里,说这些话,只是因为心里那份酸意,故意和宣怀风为难。
见宋壬出头,宣怀抿心里一沉,恨恨想道:这天底下的人,怎么人人都把他当凤凰蛋一样地捧着?连个粗鲁的臭护兵,也这样一心一意,恐怕他被人吃了去。
不过,自己答应得展露昭满满的,拍胸脯保证会把事情做妥,要是现在气跑了宣怀风,事情失败,回去不知道要挨展露昭多少恼火。
因此宣怀抿受了宋壬这几句话,反而转过缓和的态度来,笑嘻嘻地说:「看来我要是不做个人情,就真的不光彩了。好罢,人你们今天就领走,我先收了这六千,剩下四千,看二哥方便。我也不定期限,你手头何时宽裕了,便何时给我。大不了,我把自己薪水也贴一份到这里头,算做一件善事。你看行不行?」
宣怀风不料三弟如此好说话,心头一松,说:「行。你放心,那四千块,我一定尽快给你。」
宣怀抿又问:「怎样,小妹子,我对你不错吧。」
一边说,一边回过头,对小飞燕挤了挤眼。
小飞燕羞涩一笑,低声说:「宣副官,你也是好心人。我记着你的恩。」
事情这才算谈好。
宣怀风想着白雪岚在公馆里,不知醒了没有,两人刚刚出现和好的苗头,恨不得立即回去瞧瞧他的态度,便提出要走。
宣怀抿拦着道:「二哥,刚才你那位护兵说我不地道,对不住,这话我要原封不动,转送给你了。我帮了你好大一个忙,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捞不到一分钱好处也就罢了,还凭空担着四千块的空头支票。你就连一顿番菜也舍不得请我吃?」
宣怀风明白过来,笑着说:「是的,确实应该我做东道。」
几人在饭桌旁坐下。
宣怀风叫了侍者把菜牌子拿过来,递给宣怀抿,说:「我很应该请你的客,你点菜吧。」
宣怀抿却没接过去,手在半空中潇洒地一摆,哂道:「番菜来去就这几样,用不着看菜牌子。」
随口说了几样大菜。
侍者一一记了,下去照做。
不一会,大菜全端上来。
因为宣怀风给小飞燕赎了身,小飞燕便很识趣,先自在宣怀风身边规规矩矩地坐了。番菜的主菜照例是一人一份,她见不能帮宣怀风夹菜,就常常提了桌上那很有西方美的玻璃凉开水壶,帮宣怀风杯子里频频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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