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说:「你要是唱个好的,我也赏你。」
玉柳花笑道:「也罢,为了您的赏,我就豁出去一回。平素陪人吃饭,我可是不唱这曲子的,今儿为了您尽情地乐,破一遭例。」
抱了琵琶,五指在上面拨了拨,媚媚婉转,唱道:「向珊瑚枕上交欢。握雨携云,倒凤颠鸾。」
只这一句,白雪岚就大叫了一声好,痛笑起来。
玉柳花得了这一声好,很是得意,便越发撩拨着往下唱,「……腰摆东风款款,樱唇喷香雾漫。凤辗龙蟠,巧弄娇啭。恩爱无休,受用千般。」
一边唱,只引得白雪岚一边拍桌,很乐地合着拍子,还说:「难为你乖巧,我给你开张一千块的支票,让你买两件新行头去。腰摆东风款款,嗯,你也是一个细腰的美人……」
宣怀风俊脸直沉下来。
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冲下楼梯,向着公馆大门去,走到一半,又猛地停下脚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滚,秀眸中便带了一分倔强煞气。
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回到楼下,扬手就对着二楼上窗户甩。
这怒中出手,劲头奇准,只听砰地一声脆响,石子打破西洋彩色玻璃窗,直砸进去,小花厅里顿时响起一阵莺燕惊呼。
宣怀风一砸得手,掉头就跑。
等白雪岚在二楼廊上气势吓人的现身,只居高临下捕捉到一道熟悉的颀长背影,正羚羊般地往小院方向奔逃,一溜烟就消失在菱角门后了。
白雪岚扶着栏杆,伸着脖子,远远看着。
一脸阴沉,早不翼而飞。
玉柳花从小花厅里出来,和她姊妹一左一右围了白雪岚,也顺着他的视线晃着头往远看,嘴里埋怨,「哪个促狭鬼,做这种事。我一身新呢子衣裳,都沾了汤汁。」
白雪岚搂着她的腰,心不在焉道:「那算什么,我明天送你们每人两匹日本绸缎料子,由着你们做新衣裳去。要不,再加送每人一对珍珠耳环,你看如何?」
众人料不到他出手如此大方,一阵惊喜欢呼,连声道谢。
白雪岚说:「谢就不必了。叫人来重新摆过桌子,再弄些热酒热菜上来。你们再唱两首好的来。嗯,刚才就是你,唱的那个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很不错。等一下,你重唱一遍,只管细细地唱给我听。」
那被白雪岚点了名的女孩子,只是十五六岁,刚上了两次台的一个丑旦,并不很懂这些贵人们的交际,闻言倒是一怔,娇憨地问,「您不是说那曲大大不合格吗?怎么又要我唱?」
白雪岚眼中微光闪动,嘴角缓缓逸出一抹笑意,低声说:「傻丫头,此一时,彼一时。你连这也不懂吗?」
那笑虽极淡,可也极迷人。
如漆黑夜空中的星辰,偶尔一睐,透露出一点皎洁微妙的,幽远而不可捉摸的银光。
便是国王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也无法与之媲美。
第24章
这一夜。
自小花厅挨了那一石子儿,直是雨过天晴,而且见了彩虹。
正如白雪岚所言,得了真乐。
不但再摆上席面的菜更可口,新温的酒更醇香,连美人儿唱的小曲,也是首首中意。
白雪岚喝着美酒,听着妙曲,眼瞥着那花般绽开,妒意四射的破碎玻璃窗,手握那棱角分明,分量不轻不重的惹祸石子儿。
美滋滋。
美得不知天上人间。
席上美人环绕,奼紫嫣红,满目春色,都只是隔岸观花,临水照月。
只有那人,虽不在眼前,却如在眼前。
白雪岚一杯杯地痛饮。
论理,这第二轮的晚宴,不该开的。
论理,他应该立即赶上去,找上那位逃走的肇事者,把这场不可取的冷战结束,真来个握雨携云,倒凤颠鸾。
可白雪岚没这么做。
他几乎是刻意地忍耐着,像一朵期待万年的花终于开了,他忍着不立即下手采摘,折磨自己似的故意晾上一晾,将那欣慰的甜味,发酵得深更难忘。
他白雪岚,曾饱尝了嫉妒之苦。
如今,终于被爱人吃醋的微幽快乐,挠到了痒处。
也好。
就让那人,再多嫉妒一刻。
就让那人,再多难受一刻。
等宣怀风,把自己的名字又爱又恨,又甜又酸地深深铭刻在心上,从此须臾不忘。
白雪岚就赶过去,抱着他。
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
再不松手……
「总长,您再喝一杯。」
「喝!」
白雪岚饮得很豪爽,很痛快。
他用那扇破碎的玻璃窗户下酒,用那块不值钱,却砸得小花厅鸡飞狗跳的石块下酒。
用,那心中爱得太深的青年,飞快逃走的清秀背影下酒。
这些下酒物,实在太妙。
带醉期待的感觉,也实在太妙。
于是小花厅中,琵琶不绝,娇歌萦萦,斟酒不止。
有人唱,「秋月凉风起,天高星月明。」
白雪岚举杯,施施然,道:「龙头泻酒邀酒星。」
连饮三杯。
有人唱,「与君欢,讨得金兽香残,银烛成灰。」
白雪岚举杯,潇洒道:「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还是连饮三杯。
数不尽的三杯下肚,连白雪岚的海量,似乎也渐不够用了。
待玉芙蓉唱,「晓风清露滴银床……」
白雪岚朗声接道:「如此时光,醒也何妨,醉也何妨。」
便掷了酒杯,抚掌大笑,说:「我量已尽,不再奉陪了。」
当下站起来,出了小花厅。
大步下楼。
剩下一众女子,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大人物英俊洒脱,才情过人,只是脾气实在有点古怪。
这时夜已极深。
宣怀风砸了窗户,逃回小院,沐浴后藏着一肚子心思上床,也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不曾入睡。
到了这月上花梢,更鼓敲残的时分,才好不容易有些困意。
正翻了个身要睡,猛地听见屋外有人,把反锁的房门拍得砰砰大响,把他惊得立即坐起上身,大声问:「谁?」
外面的人没回答,只是砰砰敲门。
其实不说也能猜到。
在戒备森严的白公馆,这个钟点,这样霸道的敲门方式,除了白雪岚那拈花惹草的流氓,还会有谁?
宣怀风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你走罢!我锁门了!」
外面恍若未闻,仍是大声敲门。
宣怀风也不理他,翻身躺下,拿枕头蒙在头上,心忖,你尽管敲到天亮,我反正不开。
只是砰砰的敲门声,仍一声声传进耳里,似乎要敲到天长地久,吵得宣怀风再也没有一丝睡意。他忍了五六分钟,终于耐不住丢了枕头,刚重新坐起来,门外那讨厌的敲门声竟然停了。
走了?
宣怀风正发愣,正对床的窗户忽有黑影一闪,碰地一下,猛地跳进一个人来。
他跳是跳得很快,却又似乎脚步不稳,落地时手掌往身边的梨花茶几上一晃,把几个小摆设小杯子全扫到地上,顿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宣怀风又惊又怒,说:「白雪岚,你干什么!」
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摇摇晃晃到了床前,一屁股坐下。
一阵酒气袭来,醺得宣怀风几乎醉倒。
白雪岚伸臂来揽。
宣怀风哪里肯让他碰,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生气地说:「和那些女人饮酒作乐,喝醉了,你还有脸来?」
白雪岚一笑,打个酒嗝,口齿不清道:「如此时光,醒也何妨,醉也何妨。」
宣怀风说:「你真醉也好,假醒也好,都给我一边去。真当我好欺负吗?」
白雪岚又呵呵一笑,摇头晃脑,满口酒气地吟一句,「床前央及半时辰,等下观瞻越可人。我不,呃,不欺负你,呃,欺负谁?」
完全是醉态了。
宣怀风俊脸绷得紧紧,说:「你是打定了主意耍酒疯了,是吗?」
白雪岚哈地一笑,忽然张开双臂,朝着宣怀风一扑。
宣怀风赶紧后退,白雪岚扑了一个空,面朝下跌在床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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