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啊?”
“这种幻术始见于唐人皇甫氏的《源化记》。开元年间,嘉兴县的监狱中有一个囚犯自称会使这种幻术,监司就令他在空地当众表演。”
“这囚犯取绳子往空中一抛,绳子拔地而起升上半空。然后他爬上绳子,一直爬入了云端,连人带绳就此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暮漓说着,微微一笑。
“衍衍,你信吗?说不定现在我们还能见到这种神奇的法术。”
温衍想了想,“就算有,应该也只是魔术的一种吧?刨根究底无非是障眼法。”
江暮漓摇摇头,“幻术起作用于意识世界,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相信程度、渴望程度,直接决定了它的效果强弱。”
温衍疑惑,“但幻术幻术,不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就算再真实,本质上还是虚假的。”
“就像《种梨》这篇课文,道士并没有真的种出梨子,周围人吃到的梨子其实都还是那个小贩的。”
江暮漓柔声反问:“人类把肉.体的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认定是现实,又为什么要把意识层面的世界认作是虚幻呢?”
温衍怔住了。
这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去找各自的家长,手牵手一起回家,场面既闹哄又温馨。
“你真给我丢脸!”
一声尖利的骂声。
温衍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正揪着那个叫秦朗星的少年在大声痛斥,看样子应是秦朗星的母亲无疑了。
“老师提问所有人都举手了,为什么就你不举手?”
“别人都能答得上来,为什么就你一句话不说?”
“你知道我站在后面有多丢人吗?”
秦朗星一开始还脑袋低垂一声不吭,可随着女人骂得越发尖锐难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妈,求求你不要这样,大家都在,求求你回家再说好不好?”
可女人恍若不闻,扯着他,拽着他,一路推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沙袋,只要能供她发泄怒气和怨气就好了。
“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
“可你看看你是怎么糟践我的!你和你那个失心疯的混账爹是怎么糟践我的!”
“废物!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和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一起去死!”
秦朗星忽然犟住了身子。
他抬起眼,看向她妈,看向周围每一个人。
那眼神就和淬了毒的冷刀子一样。
下一秒,他纵身一跃,翻过走廊栏杆,跳下了楼。
那女人一声惨叫,抓了个空,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正当众人准备先把她架走,她忽然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后,一跃而下。
地面上,秦朗星拼命地跑,女人拼命地追。
两个人跑着跑着,女人四肢着地,变成了嗜人恶鬼的模样,厉声嘶叫,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咬到秦朗星。
幸好秦朗星机灵,跑上了升旗台,顺着旗杆爬了上去。
可没想到他妈妈还是紧随不放,两个人顺着旗杆竞相追逐,越爬越高,而旗杆也越升越高,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际。
“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抓到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不合群就是有错,让大人失望就是有错,必须好好反省!”
“狠狠揍他一顿!抽他筋!扒他的皮!”
“这种小孩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只会给家庭和学校抹黑!”
“抓住黑羊……抓住黑羊……抓住黑羊!”
老师和校领导们七嘴八舌地叱骂起了秦朗星,每个人的表情都越来越狰狞,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恐怖。
温衍置身于这群人之中,浑身发凉,寒毛直竖。
在以前,黑羊没有白羊值钱,因为白色的羊毛可以被染成任何颜色,而黑色的羊毛则比较受限。
所以,黑羊是羊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异类。
秦朗星就是一只没有容身之处的黑羊。
一只被白羊排斥、嫌恶、欺负的黑羊。
天空中炸响一记闷雷,乌云密布,电光火闪,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旗杆断了。
秦朗星和他妈妈纷纷摔落,却不见血肉,也没有人类躯壳砸在地上的沉重闷响。
他们轻得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凶猛的雨帘里,静静躺着两个已经被泡糊了的花花绿绿的纸人。
温衍悚然而惊,转过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变成了纸人,鲜红的腮帮,惨白的脸孔,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扭身就逃。
纸人追赶着他。
脚下的楼梯开始变软,楼道的墙壁也变得皱巴。
天花板出现巨大的裂缝,雨水淅淅沥沥地渗落下来。
这座楼也是纸糊的。
简直就是一座烧给死人的灵屋。
温衍跌跌撞撞地逃到外面,发现四肢好像不能动弹了。
雨水浇淋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越来越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好像……好像有一群纯白蝴蝶在疾风暴雨里呼啸而过。
怎么可能……明明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温衍慢慢仰面倒下,他也变成了纸人,泡烂在了雨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仅是这样而已吗?
仅是这样就够了。
第47章 幻作真·其壹
高中开学第一天,教室里满是一张张洋溢着兴奋与紧张的年轻脸孔。
班主任走上讲台,让每个人都上来自我介绍,既能增进了解还能破冰,让气氛活跃起来。
温衍心里反复念诵准备好的台词,可站在黑板前,感受到下面人的一道道视线,他的喉咙就像被梗住一样,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温衍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拼命捏着衣角,耳朵烧得滚烫。
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本想着进高中后一定要改变,不能再像毛毛虫一样一味躲在蛹里,没想到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搞得一塌糊涂。
第一印象很重要,自我介绍时出的糗就这么给他定了性。
况且,青春期的年纪,谁都喜欢高大强壮、外向爽朗、运动很强的男生,像温衍这种苍白羸弱、沉默寡言的男生,不仅很难融入同性,也不大会被异性所喜欢。
偶尔有眼睛尖的女生注意到,这个一直低着头、独来独往的男生其实长得很好看,但很快也会被他的沉闷木讷消磨掉所有好感。
下课了,温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男生们呼朋引伴的吵闹声分外刺耳。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孤独感像块巨石重重压在胸口,前所未有的强烈。
就算升入了高中,他的生活连同他这个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有如泥塑木雕般麻木,每天只知埋头于课本和题海。
但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欢学习,他只是需要一件事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忽略掉其它。
忽略掉自己不被人喜欢的事实。
忽略掉自己其实也很讨厌自己。
所有的矛盾。
***
今天放学的时候,温衍留在教室里研究课上没消化的大题,等终于理清楚了,同学和老师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整栋教学楼空旷冷清下来,沐浴在黄昏时刻的如血残阳里,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温衍收拾好书包,刚出教室,就听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转角处传来了几个男生肆无忌惮的嬉笑声。
“待会儿准备去哪里耍耍?”
“去新开的游戏厅打一局怎么样?”
“哼,无聊。”
“陶哥应该是想要新玩具了吧?”
“说起来之前那个玩具一点儿都不禁玩,才没几天就要死要活地闹,真没意思。”
温衍听着,后背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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