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自己当时能够领悟,折返回去,说不定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或许会慢慢接受江暮漓的死,走出悲伤的阴影,而江暮漓也会像其他人死后那样,尸体被火化,变成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日子还是照常过,平淡如水。
温衍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没有如果。
这种假设存在的可能性,为零。
自己是一定会来到南槐村的。什么因种什么果,从自己遇见江暮漓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一切。
蝴蝶飞行是如此轻盈,但翕动一下翅膀,就能卷起一场龙卷风。
他也好,江暮漓也好,都是因果链锁中的一环,既无知无觉、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算计了进去。
***
神婚即将举行。
温衍和那个来路不明的东西。
正常来说,婚礼都会选择在吉日举行,一般是双月双日。
因为,双月双日有着婚姻幸福圆满的寓意,是受正神祝福的好日子。
而温衍的婚礼却在单月单日。
黄昏时刻,天光晦暗,云影稀薄,冷厉阴晦。
一支送亲队伍出发了。
温衍坐在轿子上,轿子是最简陋的那种,竹架上绷了红布,空间局促狭窄。
抬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很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响,感觉随时会散架。
没有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一路相随,只有山里的野风呜咽呼啸,卷起满地落叶。
村里的婚礼,就算不奢华浪漫,起码也是热闹有余,少不了爆竹噼啪、笑语欢声。
可南槐村好像无事发生,和任何一个平凡日子都没什么不同。
这似乎是一场最寒碜、最冷清、最寂寥的乡村婚礼。
温衍双眼紧闭,反正他戴着红盖头,睁开眼也只能看见晃荡的红。
他想起以前,自己和江暮漓幻想过很多次他们的婚礼。
江暮漓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而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家人,所以,他们的婚礼来不了几个宾客。
但是,人少点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可以邀请关系好的同学和老师来聚一聚,一样很温馨。
他还会问江暮漓,比较喜欢西式的还是中式婚礼。
江暮漓笑着说:“我都可以。”
他不乐意了,“你在敷衍我。”
江暮漓摇了摇头,说:
“任何仪式的形式都不重要,婚礼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灵魂的连接,让两个独立的个体之间产生强有力的联系,成为命运共同体。”
温衍搂住江暮漓的颈项,他喜欢江暮漓用“命运共同体”这个词来形容他们。
“命运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链条,万事万物皆因此而赖以生存。这颗星球,不,宇宙本身的发展也遵循着这一准则与因果关系。”
江暮漓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眼角那颗殷红的小痣魅惑得不可思议。
“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说的。人类之中,总会有几位先知先觉者,比蒙昧无知的同类更早勘破奥秘。”
他有点明白了。
举行婚礼,意味着构成他和江暮漓命运的因果,将就此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
“我想了想,还是更喜欢中式的一点。”
江暮漓刮了刮他的鼻尖,“好。”
其实,只要是和自己爱的人,温衍根本不在乎是怎样的婚礼。他之所以想要一场传统婚礼,是因为他觉得江暮漓穿红色会很好看。
喜服的大红金色衬在江暮漓身上,一定会像古画卷轴里走出来的人,雍容闲雅,贵不可言。
温衍的手指神经质地绕着红盖头上垂下来的长长流苏,心口一阵阵地酸胀发疼。疼到麻木,只剩空荡荡的无力感。
他想要一场缱绻浪漫的婚礼,想看到爱人身穿喜服的模样,想要跟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两个人度过平凡而温馨的每一天。
然而大局已定,所有梦想皆成泡影。
温衍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浑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狭窄封闭的空间,却一点儿都没气闷的感觉,一路上轿子甚至都没有丝毫颠簸摇晃。
血红色的喜服紧贴他敏.感细嫩的皮肤,怪异繁乱的金银线刺绣,虽然工艺和材质看上去都很粗糙,触感却像最上等的丝缎,还带着点奇异的滑腻感。摩擦皮肤时,会引发一阵舒服的战栗。
很可惜,他戴着红盖头,视线被遮蔽,也没能看清真实。
这支看似简陋的送亲队伍,实则堪比全副皇后的仪驾之制,浩浩荡荡地行进在整条山路上。
他坐的喜轿,绝类龙肩舆。
轿身上装饰着四条走龙,用朱红漆的藤子编成坐椅、踏子和门窗,内有红罗茵褥、软屏夹幔,朱漆铺底饰以金箔贴花,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一座微型宫殿。
抬轿子和护送偕行的,全是一个个描金绘彩的纸人。它们腾空而行,脚下被无数只彩蝶托举。
这些蝴蝶本是白纸蝶,但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它们竟也有了喜庆的花纹和色彩,殷红如血,金光流转,犹如一团绛色云霞。
(要知道,这身婚礼限定的新皮肤,可都是那位并不擅长手工的神明把它们一只只逮过来,亲手涂饰上去的。)
而原本萧瑟黯淡的群山,亦是红绸如海,彩灯连绵,香雾弥漫,好像真的在庆祝一场吉祥喜乐的婚礼。
就在送亲队伍快到达庙宇的时候,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前方遇到了什么阻碍。
温衍等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就问:“怎么了吗?”
纸人当然不会说话,不过,还是有一道声音回答了他。
“温衍。”只听那声音隆隆响起,仿若平地惊雷。
四只巨大的牛蹄“咚咚”地踏过地面,蝶群惊飞,被无情地踩碎,零落成一地碎红。
温衍看不见轿子外发生了什么,但一股强大阴煞威压已然迫得他透不过气。
这种感觉和他在南槐村遭遇异象时很像,是他这个平凡人类面对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时,本能生出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只是,前者不会伤害他。而现在,他是真的预感到了死亡。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外面的声音说:“阿傍罗刹,带你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衍衍:现在扣1还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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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第13章 地狱绘·其贰
温衍沉默了。
阿傍罗刹是阿鼻地狱的拘魂使者,被天神道的诸神安排看管阿鼻大城,力壮排山,道法高深,职司呵责罪人。
“我犯了什么罪?”温衍努力挤出一线颤抖的声音。
“区区人类之身,抱有亵渎神明的痴愚妄念,企图违逆法理天道,与邪秽肮脏的异神缔结连理,此乃打入阿鼻地狱的重罪。”
专业课上老师讲过,古人们曾将此世分为四大部洲,四洲之外,越过大洋,有两座金刚山,山中间的海底世界便是地狱之所在。
那里永远不见日月星光,坐落着八座大地狱——
等活、黑绳、众合、号叫、大叫唤、炎热、大焦热、阿鼻。
阿鼻为八大地狱中的最苦,其意为“无间”,即痛苦无有间断之意。
身陷其中的罪人,没有一丝解脱的希望,永世不能超生。
温衍是民俗学专业的,当然知道无论哪个朝代哪个版本的神话,打入阿鼻地狱都是人类想象力极限所能企及的最恐怖、最绝望、最惨烈的下场。
此时此刻,要带他下地狱的阿傍罗刹就站在轿子外面,近在咫尺之间。虽然他看不见它们的样子,但他完全可以想象——
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暴恶可畏。
若要对付自己这么个软弱可欺的人类,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如果我现在掉头回去,你们会放过我吗?”温衍低声轻气地问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未造下罪业,自然不用被打入阿鼻大城受苦。”
阿傍罗刹声如洪钟,既含劝诫警示之意,又不乏肃杀庄伟的威仪,恐怕任何一个罪人听见,都会发自内心地臣服,乖乖叩头认罪,祈求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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