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此刻他的灵魂正在逐渐破碎崩落,令人发狂的痛楚噬咬着他的全身每寸角落,他也甘之如饴。
可渐渐地,他那张满是难以形容的欢悦的脸上,却浮现出鲜明而扭曲的恐怖。
“不……不要……不要!”
他崩溃地大叫起来,满地打滚,切齿拊心,痛不欲生。
正当他沉浸在至高的幸福中时,竟然看见祂被打进地狱,沉入万鬼渊,鳞翅上的耀眼星辰被恶鬼掠夺,业力将祂彻底污染,又为祂重塑血肉——
祂从最美丽神圣的生物,堕落成最狰狞丑陋的邪神。
对他而言,再没有比目睹祂的邪堕过程更残酷的事了。
实现他的愿望,又将其无情地毁灭。
他跨越不知多少年的执念,简直就像一个凄惨又滑稽的笑话。
宋西流瘫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哭笑之声,颤抖着努力把双手放在胸口,做出了那个宛如蝴蝶振翅的结印手势。
然后,慢慢的一动也不动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也实在难以理解,温衍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可紧接着,江暮漓做出了令他更加困惑的举动。
只见江暮漓在宋西流身边落下,五指张开插.进他的胸口,等到抽出来的时候,五指紧攥成拳,像是拿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阿漓,你……在干什么?”
温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怕得魂不附体,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有如实质,轰然压上他的头顶。
江暮漓直起身,转向他。
温衍呼吸骤紧,心跳暂停。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恐惧如排山倒海,一下子淹没了他。
江暮漓那张原本白璧无瑕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块新鲜的腐疮。
和之前长过的一模一样。
“所谓修罗,虽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具有天神、鬼怪的威力与恶性。非神、非鬼、非人,乃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最重要的,修罗执念之强如磐石不可移转,其心不为所动,亦不能证悟。”
江暮漓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纵使他的脸上正不断绽出血淋淋的腐疮,却也眸光动人,美得妖异。
“宋西流,就是我养出来的修罗。”
他说的每个字,温衍都听得分明。
但他话里的意思,温衍却怎么都不能明白。
“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我已经集齐了四把钥匙。”
江暮漓说着,缓缓抬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腔。
“而人间道的钥匙,正是我自己。”
温衍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有一个词能用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湍急凶险的漩涡,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带进了冰冷绝望的深海。
“这具身体,寄宿着衍衍和翁子玄愿望中的因果力量,也在人间浸淫了足够久的时间,经历了许多来自人类的爱与恨。”
江暮漓举起紧握成拳的手,鲜血淅淅沥沥地顺着腕骨淌下。
“所以,它是最完美的人间道的钥匙。”
第71章 蝶与虫·其壹
“阿漓!”
温衍挣扎许久,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嘶哑得近乎失声。
“你在做什么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回答我!”
“衍衍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颗星球,想离开永恒寂寞的太虚墓地,在这个热闹喧嚣的世界生活。”
江暮漓缓缓地开了口,语气再不复平时的从容轻快,透着浓烈而沉重的悲伤。
“但是,这里的众生于生死迷茫,轮回六道之中。无论其为胎生、卵生,皆由善恶业所感得。业即因果之总和,因果相续不断,六道轮回永恒存在。”
“衍衍,从你选择进入人间道,投生成人类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跟其他人类一样,受六道轮回的支配。”
“但衍衍的灵魂残缺不全,脆弱如风中烛火,已经无法再经历轮回了。”
“这就意味着衍衍和我,只能相伴短短几十年。等到衍衍过完这一世,衍衍的灵魂就会在六道轮回中彻底消亡,我将永远失去衍衍。”
“它不仅毁了我们曾经的幸福,也要毁了我们未来的幸福,我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在很久之前就做出了决定,一定要毁灭六道轮回的法则,把这颗衍衍一直很喜欢的星球,捧到衍衍面前。”
“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我和衍衍才能永远在一起。”
温衍的瞳孔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倒映出江暮漓如被风吹袭的沙丘般逐渐腐化溃败的身躯。
古蝶异神哗然张开三对漆黑的鳞翅,在地面投下庞大如积雨云的阴影。
祂睁着那双满月般硕大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复眼闪动着浓烈而狂热的爱意。
温衍听见,江暮漓的声音和古蝶异神的声音同时在自己耳边响起,如两支交织的交响乐,又逐渐重叠成为一支久久回荡的挽歌。
“只差最后一步了。”
“再等等我,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我会回到衍衍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
五团光芒凌空漂浮起来,将原本惨白乌云的天幕照得光怪陆离,像打翻了调色盘,铺满了令人迷醉发狂的混乱色调。
古蝶异神拍打起了翅膀,风暴鼓荡四起,席卷大地。
祂高高地飞翔起来,无数化作鳞片的恶鬼怨魂发出尖锐悲鸣,响彻整片天地。
最后一把钥匙——天神道的钥匙,在杀死地球诸神后,祂就能到手了。
祂奋力挥舞翅膀,汇聚起所有的业力,突破进入地球诸神所在的维度。
祂既已得到了五把钥匙,又拥有无间地狱的万鬼渊中近乎无限的业力,还有海渊之魒肚腹里无数冤魂厉鬼的业力,别说闯进地球诸神所在的维度,就连杀光地球诸神都未必会伤到自己的一片鳞片。
可不知为何,祂竟然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就好像那个维度里,有着异常强大的、可堪与祂比肩甚至超越祂的存在。
祂动摇了。
一直以来祂都精准地算计着因果,怎么可能出现超出祂算计之外的情况。
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该做的,祂必须去完成。
祂拼尽全力,突破最后一层阻力,终于抵达了地球诸神所在的维度。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没有地球诸神?
祂颤抖起来。
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恐惧。
恐惧到了极点,祂竟然想大笑。
这里没有地球诸神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地球诸神理应存在的维度,而是那个祂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的地方——
太虚墓地。
没有一株花,没有一棵草,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太虚墓地。
时间停止流动,埋葬着万古之前就已经死去的神明们的太虚墓地。
祂看见了祂的爱人。
祂的爱人本不应该在这里。
祂的爱人应该正在人间等祂回来。
可祂却在这里看见了他的爱人——
祂的半身、缔造者、不朽的主人,无日无夜向隅而泣的幼虫,陷入比死亡更恒久的万古长眠之中的孤独神祇。
祂飞向了祂。
可爱的、可爱的祂的爱人,正像人类婴儿那样,把自己蜷缩雪白晶莹的一团,乖巧而香甜地沉睡,身躯舒缓地微微起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不知道多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光景,祂不由自主地沉溺进遥远的怀念与真切的感伤,定定地落下了眼泪。
祂的眼泪吵醒了祂。
睡得正香的幼虫慢慢睁开眼睛,两颗黑溜溜的圆眼睛里满是迷茫,在看见祂的时候又闪动起喜悦的光芒。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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