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使得司机的手掌都在颤抖,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刚刚喝下去的酒精全都化作了冷汗蒸发,只有求生的念头在支撑着他继续向前,即便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
就在后院,他亲眼看到前一刻还在从冷冻货车上搬动尸体的搬尸工,竟然转瞬间就都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流淌的污泥。
司机本来以为那些搬尸工是偷懒去了哪里,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那些人,并没有离开后院。
但也没有出现在眼前。那人都去哪了?
污泥在翻滚,像是岩浆一样沸腾,翻滚堆积着白色泡沫,一条条白色的纹路像是在重新构建,组成一张张像是人五官的脸。
而那些脸,怎么看都像是见过几面的……搬尸工的脸。
一开始司机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产生幻觉,嘟囔着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刚刚还仅局限在后院里的黑泥,竟然在飞快向外扩散,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甚至沾上了他的鞋子。
司机只觉得脚下一凉。
连同脚掌上的一块血肉和鞋子,竟然已经全部被黑泥吞噬!
那些在黑泥中翻滚着的脸,也像是狰狞无声的哀嚎,扭曲着在向外人诉说它们的绝望痛苦。
一只黑色的手掌,从黑泥里伸出来,死死抓住司机的脚腕,力气大得似乎想要把他也拖进泥浆里,承受和他们一样的痛苦。
司机大惊,连忙慌张的踹碎那种手。
那只手的残骸也随即落进黑泥里,重新融为一体。
但先是一只手,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数不清多少手臂甚至是漆黑的骸骨人形,在从污泥中缓缓站起身,一双只剩下眼白的无神眼珠,死死盯着司机,在怨恨他——为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要把整个世界,所有活着的人,都拖进我所在的泥潭里,和我一起,在黑暗中永生永世痛苦挣扎,不得解脱。
我一人是痛苦。
但如果,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不是,就不再痛苦……
那些全身漆黑的骸骨向司机扑过来,枯瘦骨爪想要拽住他,将他吞噬其中。
司机大骇,拼了命的逃跑,边跑边怒吼着出事了有妖怪!大家快跑,快跑!
可是殡仪馆里来往的死者家属和工作人员们,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并没有因此而行动,只是和身边人窃窃私语,猜测这是谁家的智障人士还是精神病患跑出来了。
就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惊讶错愕的跑过来询问情况,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货车司机忽然就疯了。
司机确实是疯了。
他抓住对方的衣领拼命摇晃,嘶吼:“你信我,信我啊!真的出事了,那东西会吃人啊!是水鬼,死了的水鬼来抓替身了!”
工作人员还想再说什么,但司机身后紧追不舍的污泥已经扑了过来。
他也再顾不得其他人,见所有人都不相信,只能自己拼了命的跑。
不敢停,更不敢回头。
沿路的人从一开始的惊奇,到看到司机身后污泥的错愕惊恐,疯狂大喊。
司机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哭,高兴的是终于有人亲眼看见那吃人鬼,相信自己的话。哭的,是死亡。
人们在痛呼大叫,在求救。
但他们尖锐凄厉的叫喊声很快就被黑泥吞没,变得沉闷,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司机能感觉得到从耳边刮过的厉风,逐渐带上了血腥的气味。
冬天的北风从脸上吹过去,像刀割一样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了。
只是心脏,一阵阵发凉,绝望而无助。
谁来,谁来救救我们……不要让我们被鬼吞噬。
司机从殡仪馆中奔跑穿行而过,遇到的人越来越少,周围也没有了声音,不知道其他人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可就像是鬼打墙一样,他在这逐渐空荡死寂的地方来回奔跑逃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路,生路在哪呢?
司机举目四望,但只有满眼茫然。
但如果以局外人的视角去看……
亮子冰冷的站在中庭角落里,像是陪葬品的蜡像陶俑,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长廊下,货车司机陷在墙壁中,像是陷入了沼泽的人一般,大半个身躯都被变得柔软黏腻的砖石吞没,只剩下手脚依旧还暴露在空气中。
司机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依旧在呆滞迟缓的挥舞着手臂腿脚,还在本能的做出挣扎的举动,好像在奔跑。
却始终停留在原地,甚至无法减缓陷落进墙壁的速度。
亮子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面无表情。
对于死亡,已经习以为常。
而在他身边,却是殡仪馆里唯一的吵闹声。
他任由黑子跪倒在地,在自己面前哭嚎,却也无动于衷。
“老天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黑子几乎崩溃。
不到半个月之前,他还是有着普通但是吵吵闹闹也还算幸福的一家,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间,天翻地覆。
大喜大悲。
似乎从他从实验室拿走粉色宝石开始,他的人生就无法停歇的驶向不可回溯的未知方向,一切都被彻底改变了。
先是宝石带来的暴富喜悦,然后就是家人身上出现的古怪症状;。
媳妇变得僵硬而没有感知,在家中像是蜡像一般,整日枯坐,连动也不动。
儿子陷入了漫长的昏睡,却连呼吸都在日渐衰弱。
父母老人更是不知在某一个凌晨的某一个时刻,长睡不醒。
就连黑子自己的身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异样。
暴瘦,脱发,精神状态浑浑噩噩,分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他经常会觉得,墙壁中有人在对自己说话,自己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走在街上,也会忽然间看到地面上浮现出一张人的五官。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上了自己,隐没在他的影子中,亦步亦趋,无法摆脱。
短短几天时间,黑子瘦了一百多斤,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松弛得一层层堆积皱褶的皮肤下面,骨骼甚至脏器的轮廓,清晰可见。
以往的旧衣服挂在身上宽宽大大的,像是穿着衣服的骨头架子。
所有看到黑子的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染上了不良习惯吸了东西,或是重病快要死了。
满脸的黑气,死亡阴沉沉的压在他身上。
就算是对玄学一窍不通的人,看到黑子都会明白什么叫印堂发黑,血光之灾。
黑子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去向外寻求帮助的。
可他一方面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宝石,不想把它交出去,让自己富有的梦落空。
另一方面……他根本,记不住了。
不论他看到听到什么,都无法存在脑子里,好像脖子上面支撑的那个球体,真的是用榆木雕成的,明明看到也拼命告诉自己要记住,要去做,但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就连他本身的存在,都连同一起消失了。
没有实感。
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他是在噩梦里。
黑子终日浑噩,想起来的时候就哭嚎着踉跄想要往家里跑,想要救自己的家人,可往往不等他到家,又很快会把这件事忘记。
等再恢复记忆的时候,他根本不会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直到有一天。
黑子摸到了口袋里的宝石,突然间心生疑惑:宝石……他找到的,珍贵的宝石。为什么,一切改变,都从得到宝石的那一天开始?
“我试着回去找了当时我们搬运尸体的那个实验室,但是,什么都没有。”
黑子擦了眼泪,声音嘶哑嘲哳:“那个工业园区里,没有了我们去的实验室。那里,只剩下了一个爆炸的深坑。”
没有了。
不论是那晚看见的黑西装男人,还是神秘严密的实验室,地下的冷库,培养仓……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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