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没有感情的理智机器,快速分析预测,即便清楚情况有多危急,却不受干扰。
像人形计算机分析仪,比晋南曾给祈行夜的数据要准确太多。
“祈行夜,只剩两小时,和你我两人。”
他垂眸看向祈行夜:“来帮我,务必在正式升格前阻断污染源。”
两人的距离极近。
近到祈行夜能清晰看到对方长而浓密的眼睫,以及眼中的认真严肃。
刚踏足新领域就被指派可能死亡的高难度任务,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但祈行夜却在瞬间怔愣后,笑着吹了声响亮雀跃的口哨。
他一把反握住商南明,借力猛地直起身,吊儿郎当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节:“遵命!商长官。”
祈行夜笑嘻嘻的双手插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期待,向窗外扬了扬下颔:“那就走吧,还在等什么?”
商南明收回尚留余温的手:“你准备怎么去医院?还有两公里的路,从血河趟过不明智。”
祈行夜刚想回答,却听安静的大楼内,忽然有窸窣杂音隐约传来。
像风吹过窗帘,虫蚁在阴暗角落爬行。
几乎是瞬间,两人齐齐转头。
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所有墙壁和杂物,都像无声隐没的绰绰鬼影。
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分辨不出异动到底从何处而来。
几个呼吸之间,祈行夜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节奏,呼吸轻微到能融入空气,肌肉紧绷蓄力。
像伏击前压低身躯的猎豹。
他向商南明递去眼神,用口型无声问:污染物?
商南明点头:污染浓度在上升,有可能是逃跑的污染源折回。
他拿出污染计数器展示给祈行夜。
调查官在任务中会利用计数器进行多点定位,以此来根据浓度高低指示污染物具体位置。但巢穴中浓度过高,已经让计数器爆表损坏,无法侧准。
祈行夜无奈摊手: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们调查局都这么对新人的吗?
商南明笑了下:我给了你权限,但我没承诺这是容易且安全的。想反悔,有些晚了。
祈行夜:你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吗?
借助窗外透过来的光线,祈行夜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昏暗环境。他看到,惨白的墙壁正快速被血红色吞没。
并非窗外红光,而是血线——刚被两人联手击退的污染,再次卷土重来,凶猛吞噬墙壁和地面,顺着台阶一路猛冲而上,如洪水般淹没遇到的所有物体。
“哒。”
忽然有足音响起。
像谁无力的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闷响。
祈行夜警惕顺着楼梯边缘向下看,却猛地对上一双血红激凸的眼球。
以及煞白死气的脸。
“祈行夜,侦探。”
低沉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祈行夜慢慢睁大了眼眸。
他看到,站在台阶向上仰头的,正是委托人。
只不过与之前长街所见的疯癫阴诡不同,委托人被开膛破肚,一身血污,肠子从他破开的肚子一直坠到楼梯上,失去了内脏的空壳腹腔清晰可见。
血线顺着委托人的脚向上蔓延,冲进腹腔又涌向四肢百骸,像填充娃娃的棉花,支撑他摇摇晃晃的踩过楼梯,向祈行夜走来。
“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委托人沙哑的说着他们见面时的话:“世界在被怪物入侵,所有人,都会死。”
他瞪着无神浑浊的血红眼球,死死盯着祈行夜,伸出了手。
一行血泪,慢慢滑下来,悲怆而绝望。
“帮帮我……”
话音未落,轰然巨响猛地炸开在耳边。
血线拧成粗.壮蟒蛇,毫无预兆的撞破楼梯墙体,嘶吼张大嘴冲向祈行夜。
祈行夜只觉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来不及反应就连同楼梯和碎裂砖石一起向下坠落。
下方血海奔涌,怒浪滔天。
商南明瞳孔紧缩,猛地飞身跃去:“祈行夜——!”
但祈行夜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血海中的某道身影上。
饱经风霜的苍老,被压垮而佝偻瘦小的身躯。
“余大……”他轻声喃喃。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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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狂风与坍塌的碎石中,商南明牢牢抓住了祈行夜。
他一手撑住楼体钢筋,一手抓着祈行夜手腕向上,山崩于前却眉目不惊,足以在将摧毁于血海的大厦中再撑起一片天。
祈行夜却只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借力猛地一扯——
竟将商南明也连带拽了下来。
两人如折翼之鸟,笔直落向血海。
商南明皱眉,祈行夜却将他扯进自己怀里,抬手拦下砸落的石块。
钢筋划破祈行夜的手臂,血液滴落商南明鬓边,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他看到了他真挚热烈的眼。
他说,你让我帮你,那就信我。
信我。
我不和你讲证据,我和你讲人性。相信我比你更迫切的想要结束这场灾难。
商南明眉头慢慢松开。
他松开握在腰间枪.匣的手,有力臂膀牢牢握紧祈行夜腰肢,任由自己与他……
跌落污染。
血海翻涌怒吼,激荡在鲜红城市中,眨眼间掀起巨浪,将破败的街区建筑吞没。
晋南愕然抬头,高大几十米的巨浪扑面而来。
枫映堂转身,调查官们的眼睛里,都倒映出与天比高的狰狞骷髅。血海倒灌冲向昏暗天空,如礼花般炸开,无数血水炸开飞溅,红碗倒扣,所有调查官沦为囚徒。
“巢穴——要成形了!”
“污染案CB0739,预备升级CA0007。记录人……枫映堂。全员启动黑匣子,就算全员死在这拿命填,也绝不能让污染扩散!”
他们在嘶吼。
用生命。
黑暗中,一双眼无声睁开。纤长眼睫微颤,抖落血珠。
祈行夜没想到,血海之下,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余大。
余大瘦小佝偻,不过刚五十就已经严重衰老,花白头发皱纹沟壑,穿一件发白汗衫,补了又补的劳动鞋还是破损严重露出脚趾。比档案照片看着更苍老,像被榨干了生机的枯树。
京城的秋天很冷,很多人早早穿好了厚衣服。但余大还是单薄衣物,他连给自己添置件外套都没舍得。
祈行夜眼眶发热微湿,他快步追赶向余大,一声声喊他。
余大却也同时加快了脚步。他走起路那样轻快,几乎要飞起来。
随着余大的脚步,周围景色快速变换。祈行夜再一抬头,就发现身边竟然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他垂眼,就见眼前是老旧居民楼。
旁边的路标让他意识到,这里是余大二十年前租住的房子。
那时候,妻子还没有患病,孩子聪明孝顺。这个家庭还在期盼着未来的好日子。
刚刚还苍老的余大在走进楼门的瞬间,挺直了腰板有了笑意,乐呵呵的离老远就喊着自己的妻儿。
一户人家开了门,妻子嗔怪他,却也心疼问他今天的活累不累。
“不累。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给娃买肉,买新练习册!”
余大干劲十足。
祈行夜恍惚了一下,也踏上楼梯立刻跟了上去。
他在这里是透明人,穿墙而过也无人可见。
余大和妻子在厨房忙碌,大声问孩子在学校怎么样,孩子骄傲说自己又考了满分。
他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有光:“我娃是京城大学的料子!都随了他妈。”
祈行夜沉默站在客厅角落,看着一家人在桌前其乐融融,余大在家人面前放松幸福。家门将一切风霜苦楚,都挡在了外面。
可他同时也看到,余大起身为妻子添饭时,背过身偷偷抹了眼泪。
生活压不垮的汉子,满眼哀戚。
这个时间点,悲剧还没有降临在一家人身上,余大的生活还有奔头,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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