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楼在场子后暗处看完,低眉浅笑片刻,负手离去。
约莫是嫌这样太慢,他离开时,隐隐约约听提灯在身后赛场上说:“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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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前最后两天,提灯尘埃落定,成了谢九楼的帐前护卫。
他值夜第一晚,戴着比自己脑袋大了一圈头盔,身上那件临时找出来的铠甲松松垮垮,手里握着对他而言并不合适的长剑,在谢九楼营帐前站到深夜,方才等到里头一众下属退出来。
不多时,听见背后有人重重咳了一声。
提灯扭头,谢九楼正撩开帐子探出半个身体,悄悄冲他招手。
提灯眉梢一喜,跑过去钻进谢九楼帐子里。
谢九楼取了他的头盔,又取下他腰间配件,抓过提灯双手捂了捂:“冷不冷?”
提灯说:“不冷。”
如今正月已过,正是孟春,夜风料峭,提灯浑身却还暖烘烘的。真如春温所言,像个烧不尽的小火炉子。
谢九楼走到衣架旁边,从后头拿出一个小布袋子,放到提灯怀里:“尝尝。”
提灯眼一亮,低头把袋子扒开,看清楚里头的东西,肩又塌了下去。
旋即把袋子推回去给谢九楼:“不要。不好吃。”
那是袋新鲜的奶疙瘩,谢九楼下午回府取物件,沿途糕点铺子都关了门,只在路上碰见卖这个的,便顺手给提灯买了一袋。
他凑过去小声说:“这是我专给你买的。军营里其他人想吃都没有,独你一份。”
提灯闷声琢磨了会儿,低低问:“……一份?”
“一份,”谢九楼重复道,“就只给你。”
好一会儿过去,他身前被推过来那袋奶疙瘩又无声无息被提灯拽了回去。
翌日,开拔前夕,谢九楼特赦三千将士出营半日,在城内四处逛逛。
傍晚提灯抱着袋奶疙瘩坐在营帐前,一面吃,一面四处看。有人从他面前过,他吃得更有三分带劲。
彼时谢九楼正在营帐里写那封要传到楚空遥手里的飞书——漠堑之下,当年白断雨与谢中欧以邪克邪,利用一件法器合力封印近千只伥鬼。
那件法器,正是诅咒了楚家两百年之久的邪剑,楚氏剑。
正写着,提灯急急跑进来。
谢九楼忙问:“怎么了?”
提灯攥紧口袋,说也说不清,只一个劲儿往帐外扭头,示意谢九楼出去看。
谢九楼当是出了事,掀开帐子一瞧,路过的士卒三三两两,手里都捧着带奶疙瘩,有说有笑吃着走。
谢九楼一愣。
提灯这意思,奶疙瘩不是怀里这独一份的了。
他在帐前怔怔伫立半晌,外头士兵在黄昏日暮下喧哗,脚步闲暇,谢九楼放下帐子,取了提灯手中口袋,拉着人走出去。
提灯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了很久,途中也曾拉住他衣角想要停下,谢九楼不过顿脚一息,继而又走。
一直走到天黑,平日容纳数千人的练兵场此时无比空寂,篝火与繁华远在他们数丈之外,谢九楼放慢步子,与提灯并肩而行。
他呼吸极轻,垂首盯着自己脚下遍地的黄沙,问:“提灯,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谢九楼抓在提灯护腕处的手沿着交叉的绑带往下挪,最后无声握住提灯掌心。
他感觉提灯的五指紧了紧,便停下看过去。
提灯歪着脑袋问:“喜欢?”
谢九楼抿了抿嘴,解释道:“喜欢……喜欢就是……”
他蓦地不再说话,目光停在提灯嘴唇片刻,脑袋一空,低头亲上去。
亲完,谢九楼即刻打直腰板,把头转向一边,紧抿着嘴,盯着顶上星空当无事发生。
实际连怎么吐气都忘了。
提灯慢慢睁圆眼睛,呆愣许久,才一点一点回神,望向谢九楼的后脑勺,抓着对方略略发汗的掌心轻轻一扯,示意谢九楼转过头来。
二人对视少倾。
谢九楼已经把第二天怎么向众人交代提灯要离开的理由都想好了。
结果提灯朝他凑近了两步。
说:“再来。”
谢九楼:?
提灯见他没反应,又特意仰起脖子,往他嘴唇上看了看。
谢九楼蓦地攥紧了手,极缓慢地低下头,心如擂鼓间,覆上提灯的嘴唇。
刚要分开,他后颈突然搂上一条胳膊。
提灯按着他脖子,又亲了上去。
谢九楼猝不及防,猛然睁眼,只看见提灯正一下一下亲得尽兴,左边亲完亲右边,不晓得在他嘴上啄了多少次。
“好、好了!”谢九楼扯下提灯胳膊,躲开视线擦了擦嘴,拽着提灯就往回走,一张脸烫得快烧起来,只管蒙头冲,一眼也不敢回头看,“……明儿就走了,该……该回去了。”
提灯任他拖着,心不在焉跟在后头甩步子,舔了舔嘴唇,还在回味刚才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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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怪的养成
第63章 63
63.
三千精兵北上,天子给的名目是沿途采办,顺便安抚数月前战败在谢九楼手下的漠堑。
这次十城军没有直行,而是从西南绕上去,先到骄山下的漳渊,等待与楚空遥汇合。
此外,他还要长驱漳渊之下,取一样东西。
楚氏剑相传为永净世仞利天宫上一位天神在偶然中误打误撞来到凡尘,机缘巧合下捡到的一把宝剑,年生日久,那宝剑不知怎的生了邪怨,将那位天神刺伤后便自堕娑婆。因为在天神身边修行太久,楚氏剑威力极大,初初落入娑婆时一剑斩入极北的大漠,将那片草原劈出一条天堑般的深谷,自此那地方才有了名字——漠堑。
而楚氏剑,为了躲避天神的追捕,打那以后便不知所踪。又过多年,方才出现在大渝楚氏宫廷,被半神白断雨捉拿,与祁国谢中欧一起,将其和上千只被炼化的伥鬼封印在了漠堑那条深谷之中,至今已有两百年。
一条深谷,两百年不见日光、不走活物,只关着千只死尸和一把邪剑,抛开别的不谈,光是里头的瘴气就能把人毒死。
谢九楼此去漳渊,便是要去渊水之中找一只神兽:鼍围。
水怪鼍围,身如人面,羊角虎爪,因其身携异光,举凡现身之处,方圆数里皆可驱散黑暗,使人视物。
更重要的,是传说中,那只鼍围,奉无相观音之命,守着一样宝物——观音泪。
相传当年娑婆世尚未成型,还处在一片混沌当中时,无相观音赤脚空拳,日日飞身潜入混沌诛杀里头一众邪魔,没有哪一次不是满身煞气,浴血而归。坊间对此有两派解释:一说观音嫉恶如仇,心怀慈悲,此举是为日后娑婆世间的芸芸众生免除危机;二说观音生性残忍嗜血,混沌中无数妖魔,正好让他大开杀戒,满足自己屠戮的欲望。
总之那些混沌野兽被观音单方面屠杀的年头过了很久,直到娑婆现世,上古妖兽被杀得所剩无几,还有少许在观音一念之差下留了条性命的,也多是被镇压在高山低谷之所,永生圈禁,不得解封。
不过但凡是被无相留了条命封印起来的,都是有观音令在身,奉命镇守宝物的。
譬如虎啸山那只老虎,守的是观音抽龙骨、拔龙须做的龙吟箭;望苍海那只鲛人,守的是观音取山精做的三叉戟;而漳渊那只鼍围,则是当年观音在杀它时不慎落了一滴观音泪,便因此得观音收手饶它一命,命其好生看守那滴眼泪。
“这典故是最没由来的,”楚空遥赶到骄山下,听谢九楼说起这事,便笑道,“无相好端端杀着水怪,平白无故掉哪门子眼泪?那观音几时如此多愁善感了?再说,你不是从不信神佛之事的么?就连这把龙吟箭,你都觉着是谢家人为了点儿莫须有的神秘,添油加醋要把这玩意儿跟无相观音扯上关系瞎编的。这会子又信誓旦旦要去漳渊取观音泪了?观音知道他在你这儿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这是两码事。”谢九楼一本正经辩驳,“这滴水有没有另说。难不成就不能是前人到漳渊底下遇见过,瞧这水性质奇异,又有神兽镇守,便联想到再前人所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观音传说,索性自己上了岸,也将就着这条件,杜撰出一个新的谣言。到时候旁人去看,一见,真有这么滴水,又有这么个神兽,便一传十,十传百,传成观音的东西了,也未可知。刚刚你也说了——这观音泪的典故,最没个由头,无凭无据的,信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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